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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雪之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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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天我起得很早,自己蒸了两个鸡蛋当做早餐。父亲说,女孩子就应该早早学会做饭。我总觉得这句话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学会做饭。

做饭为了谁呢?我不禁如此想到。

出门前,我偷取了些火柴和一些五颜六色的蜡烛。在检查了数量不足以使家里某人怀疑后,我走向了小木屋。

我到时他已经起床,正吃着我一个星期前拿来的面包。那些面包是我自己做的,但在经过几日无人问津后变得又干又硬,吃起来简直就像在嚼沙粒。

“又来这么早啊。”他边嚼着难吃的面包,边用两只黑豆般的眼睛瞧着我说。

“因为不想在家里。”

他愣了一下。“自从那年开始你就这样了,直至现在几乎都没有任何改变。真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为何会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用略带警告的语气对他说道。他对我吐了吐舌头,以表歉意。

虽然我嘴上说着不愿回忆那些往事,但他的话还是勾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说一个人的回忆都应该是珍贵的,有价值的,那么我一定会把这段记忆扔进散发腐臭气息的烂泥里,让它慢慢沉入底部,永无再现之日。

三年前,父母的离异无疑让我对“家庭”这个词产生了莫大的怀疑。我明白了所谓家庭,对它的形容此刻已是各样的,就像人可以被称为“好”与“坏”一样,家庭也并非只有幸福愉快了。因为当痛苦开始滋生在人的心里时,幸福与快乐怕是迟早会被吞噬殆尽的。从此,家庭沦为不毛之地,遍地荒凉。

因此,当继母出现在家里时,我并无半点诧异。与此相反,我甚至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她的出现就像水到渠成,对我是,对父亲更是。但一切源于家庭的纠纷并未到此结束,反而像拧开的水龙头,越流越多。继母是一个极度贪婪的人,她总想一人独占父亲全部的爱,甚至有时不惜运用一切手段。

有时,父亲给我买回一些精致的小摆设时,她总会目露凶光地站在旁边,死死盯着全无罪过的摆设。但她的脸上却挂着温和而虚假的笑容,嘴上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着“既然是爸爸送你的,就要好好珍惜哦”。最后,这些东西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踪影,但我清楚这一定是她拿走的。偶然父亲提起来这些摆设时,我便只能答“不小心丢了”“不知放到了哪里”“送同学了”之类的话。此时的父亲便会摇摇头,不再提起此事。

渐渐地,父亲耳中大概总会听见几句关于我的莫须有的罪名。信任像被虫蛀的叶子,一点一点被吃尽了。最后,我感觉不如远远逃开那个所谓的家,自己一人反倒清静。

“砰”的一声,重击声在屋内闪电般地窜动,将我冷不防地拖回现实。我看到他只是轻瞥了一眼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随后便又拿起了一旁的纸牌。

“今天不算太冷,想和你玩一会儿纸牌。”他看着我,讪讪地笑了起来。

“好呀,”我笑着回应了他,“扑克牌有什么双人玩法吗?”

“可以玩‘神经衰弱’,也可以玩‘排火车’。对了,‘捉鬼’也可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除了“排火车”外,其余的我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先给我讲一讲每种玩法的规则吧……”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5

“为什么只有女人会生孩子,而男人就不会?”他突然问我。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只有女人会生孩子?”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说实话,我觉得这种问题不会有答案。如果从生理构造上来讲,他一定会追问下去。说到底,没人可以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因为它不存在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像没有人可以准确描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运转的一样。

“我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准确答案,因为世界在创造人类时就已经这么规定了,或者说已经将某种规则设定好了。因为这种规则,所以只有女人可以生育。至于这种规则为何被规定出来,我觉得现在的人类是无法知晓的。我说的你可明白?”

他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我接着解释道,“这种规则无法究其源头,而事实又证明它是正确的,确实存在的。例如空间,无法究其存在的理由,但它依然真实地摆在你的面前。”

说完之后,我见他微张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没想到现在的女生都这么早熟啊!”

“去!”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到一边说道,“你能听懂这些就不算早熟了啊?”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不倒翁,用手指将它的“头”压到地面处,一松手便会突然弹起,摇晃的脑袋像是在不停歇地在做挣扎。

我突然明白我们这并不算做成熟,只是当我们开始思考这种问题的那一刻,我们已不再是单纯的孩子。

“对了,如果让你成为神,你会选择是让男人生孩子还是女人呢?”他眨着眼,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害羞了起来。

“如果生孩子是种享受,我就选女人;如果是痛苦,我就选男人。”我避开他那天真的眼神,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道。

“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呐!”他边笑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真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将“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给拽过来的。

“要是我的话,就选男人。”他说这句话时眼里闪闪发光。

“难道你想‘享受’那种生孩子时的痛苦?以后干脆往你头上贴上‘本人变态受虐狂’这样的纸条以供参考吧!”

“不是啦!”他笑着中止了我的玩笑,“只是我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有爱人的话,肯定是不想让她受这种罪的吧?”

我盯着他的眼微微一笑,但随即又用满脸坏笑把刚才的微笑掩饰了起来。

“你就不怕你是同性恋?”

“去!”

对,我们的确已不再是单纯的孩子。但我们的这种思考方式却将孩子的天真包含了进来,想要传递下去。毕竟,我们还有梦。

6

夜幕像糖果盒的盖子,将天空盖得颇为严密。而后,星星闪闪发亮,像被风无意间吹起的蒲公英。我看到街道上干洁的雪粒被风吹起,飘向远方。

有时途径书店,我会用存下的零用钱买一本便宜点的书。八岁时我毫无征兆地养成的这种习惯竟然保留至今,这是我想不到的。或许我也正是因此才少言寡语,在学校里受人排挤。但对于我来讲,比起与其他人聚在一起,强迫自己适应他人的性格爱好,不如静坐下来翻开买来的书,一页一页读过。我爱书,包括每张纸所绽放出的洁白。那种白色如同雪一般,团起来就成了可爱的雪兔,令人爱不释手。也正因如此,偶尔打扫房间清理出的垃圾,我是不愿倾倒在雪上的。也许是不愿破坏什么,例如那种洁白,让人觉得神圣。

那洁白的雪,那被诅咒的雪。

其他人并不会因为雪的洁白而热爱它。几乎在所有雪的传说里,它都包含着或大或小的不幸。就连那些知晓温度的病人们不也会因为接近雪而痛苦吗?

或许,确实是这样……

“一些人死去时会化为雪,所以雪应该是人的尸体。”已逝的爷爷曾说道,“因为是尸体,所以才会包含不幸,给人痛苦吧……”

爷爷是个十分博学的人,这使我从小便崇拜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像大多走过大半人生路的人一样对事物有着独到的见解,虽然父母时常会说那些话早已跟不上时代了,但我依然将那些话铭记于心,作为一种信仰。

“人应当追求幸福与快乐。当年迈时回首往事,会发现不少日子自己其实是在机械般地工作和漫无目的地生活。我觉得那种生活纵然是原始人也可以做到。那么,人类发展了上千年的文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是爷爷说出的我最喜爱的句子。因为这句话就像一本书的总结,精练且饱含深意。眼泪也是如此,小小一滴,却饱含咸涩。

思绪到此,我猛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前窄窄的街道上。忽然,心中有一种刺痛感,好像自己只身立于荒原。我深吸一口气,想冲淡刺痛,而眼泪却渐渐想要哭出。

我揉了揉眼眶,还是推门进了屋子。

“将死!”父亲说这句话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他平时的闲暇时间总会找人下几盘象棋,于是今夜我成了牺牲品。

“又输了啊……”虽然说话时我叹了口气,但其实心中一点遗憾也没有,只觉得这样理所当然。

这时我发现她――我的继母――双手端着一小盘水果走了过来。她的姿势就好像是设计好的一样,妩媚到让我觉得做作。

“要吃水果吗?”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甜到腻人的笑容。

我摇了摇头,她又转向父亲那边说道:“你不要欺负自己的女儿嘛,你瞧人家已经输得毫无胃口了。”

“哪里敢让她!”父亲笑了起来,拿起一只苹果咬了一口,“这孩子象棋水平异常地好。如果按着‘人生如棋’的说法,她所在的地方已经比大多同龄人高不少了!”

她轻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让我想起了歪嘴的狐狸。

“要开饭了,你和孩子收拾完棋盘就来吃饭吧。”她出了房间,走时趁父亲不注意,用恶心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吃完饭再来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父亲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嗯!”

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我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慢慢地,这种不正常的感觉像落下的水滴在地面摊开变大,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刺痛像被孕育出的花苞般绽放了。我全身的肌肉不自觉地收缩,脸颊、手臂、腿与脚全部像浸入了什么东西里。而后,一种难以述说的感觉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像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如水流出,最后演变成一点点的麻痹。

我讽刺地笑了。

冷……吗……?

感觉世界像被粉碎的饼干,一瞬间崩塌得不像样。一些回忆开始在眼前回放,父亲、继母、母亲、他、同学、老师、书店老板、爷爷,甚至于还有一些不曾记住的面孔。这些东西像水流过悬崖瀑布,落入无底的心,终究还是一片空虚。

泪水涌了上来。我感到害怕,十分害怕,害怕着失去,失去已有的很多事物……

但应该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我真希望这只是个该诅咒的噩梦……

“怎……怎么了?”父亲被吓了一跳,急忙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我的眼泪。

“发生了什么,亲爱的?”继母听到了哭声,悠闲地走了过来,随后一脸鄙夷地看着父亲。

“亲爱的,你不会欺负孩子吧?”

“没有没有。”父亲赶忙摆手。

这时候,房间里的钟表突然响起。布谷鸟连叫了八下后,又钻回了它的小巢。

“其实啊……”我感觉喉咙干涩得像吞了柿子。但我还是笑了。

我诅咒这个世界……

“其实啊……”我夹杂着一些似笑非笑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有些冷……而已。”

话说完,我就感觉身体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打在了地上。

几秒后,他们两人全身一颤。对我来讲,那真是莫大的讽刺。

7

我缩在小木屋的墙角,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对于这悄然而至的痛苦,我只觉得茫然。

在家……不,曾经的家里,当继母反应过来我那句话后,她歇斯底里地将拳头砸在我身上。但这并不代表着疼痛,或许我只是感觉不到,被内心中挣扎的痛苦吞没了。

“出去!滚出去!快给我滚出去!”她不断地喊着,全身不知是因惊愕还是喜悦而颤抖。

只有父亲愣在一旁,口中低声说着:“别打她了……”

“亲爱的!”她甜腻的声音里多了一种疯狂,“她可是会传染给你那种病的,我不能让你因为这个死去!”

“但……”

“亲爱的你太善良了。但我不可能因为这个让你丢了性命。”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泣不成声的我往门外推去,往家门外推去。在开门的一瞬,我感到了冷与绝望。

“等等!”父亲追了出来,看着发抖的我,愣了一下,“如果你……想带走什么的话,就拿走吧。以后也可以回家来拿必要用品。”

“亲爱的……”父亲将手在她面前一摆,表示“不必多语”。

我惨笑着,笑容像被撕裂的伤口。

“食物和柴火……”我顿了一下,“不用多少,一天的量就足够了。”

而后,我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了小木屋的。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哭,胸际回荡着的只有哭声,黏稠且带着一股深蓝色的冷意。眼泪酝酿成一滴滴恨意,一点点地滴满心房这个小小的容器。

对,我恨他,恨那个传染给我病的那个人。就是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将我打入这痛苦无尽的地狱的!

我看向手边的东西。柴火?我笑了笑。

我从中找出一根较为顺手的木棒,思索一番后,觉得可以用来杀人。我站了起来,向他一步一步走去。

“怎么了?”他一副疑惑的表情,但眼神中依旧是那般纯洁。

原谅我吧,我想。全身在颤抖,像弯曲后不断想恢复原状的尺子。喘气,用一个深呼吸掩饰住内心中的不安,然后举起木棒劈下去!

看到了。惊恐的眼神,劈下的木棒……

我听见了蝉那无止境的吵闹声,睁开眼后看到了那两个人,立刻明白自己又进入了那个梦境。风微凉,树叶也渐渐挂不住了。至少已至夏末。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彼岸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想起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逆雪节,心情忽然变得沉重,就向往心底抛下了船锚,狠狠地压在上面。我不禁抱怨,为何自己偏偏生在逆雪节的前一天呢?

我忽然发现此时的风与冬日比起来确实惬意不少,或许,痛苦源于雪的猜测是正确的。

“对了,你要听听我的那个猜想吗?”A的声音像是刚从沙漠里艰难地爬回来的一样,干燥而沙哑。严肃是A一贯的神情,他叼着一支烧至半截的烟,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眯看着太阳。

“呵呵,”B笑了,“你平时不会告诉别人你的想法的。”

“毕竟……”A口中吐出一口白烟,像是在叹息,“这东西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的话,是什么也办不到的。”

“那样的话,是肯定要听的。”

A沉默了几秒,几秒内他咬了烟嘴两次,随后将烟吐掉了。

“这件事要先从那个传说说起,”A顿了一下,“那个温暖的雪的传说。”

“让我深信这个传说的人是我的父亲。我母亲去世时,化成的雪被哭泣的父亲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件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这时,父亲的表情变得惊讶,他缓缓地说:‘原来你真的深爱着我……连你化作的雪都如此温暖,是不愿我再遭寒冷了吧。’”

“后来父亲死时,我见两粒白雪飘向天空,随着其他雪一起飞向了这里的世界。”

“那么,为什么我们见到的雪都是冷的呢?”B的声音轻得像雪花。

“你还记得我在穿过世界边缘时仅存的记忆吗?一种无缘无故的绝望感盘踞在心里,就好像身上的希望瞬间被吸走了一样。而那一刻,我看到了太阳。”

“太阳吸收温度?”B抬头看向太阳,“这种猜想可是明显不成立的。”

“不,不是温度。”A闭起了双眼,“否则我早就变成一具完美的冰尸从天上砸穿不知谁家的屋顶了。”A顿了一下,“我觉得吸走的大概是被称之为美好的东西,蕴含着希望,为人提供活下去的勇气。大概就是那样的东西。”

“我想,我是清楚那东西的。”B微微一笑,“它既可化为亲情,友情和爱情,又能变成幸福。这东西无处不在。”

两人在这时忽然一阵沉默,像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

“等一下!”B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太阳在神话中都是播撒希望的神,你这么一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A脸上明显现出了无奈。

“你想想,太阳从哪里来的希望,它又为何能从亘古开始播洒希望至今呢?我猜想这个世界是个沙漏,上端与下端不是一个世界,而所谓的‘世界边缘’就是漏孔,在那里便是太阳和月亮。”

“一些人死后会化为温暖的雪,但至于他们是怎样的人,为何会变成雪,我则全然不知。不过我觉得雪之所以会温暖是因为在那个人的心中拥有希望与幸福,但是当这些雪经过太阳旁时,希望会被太阳吸去,只留下生前的绝望与不幸。而之所以想象这个世界是沙漏,是因为下雪和逆雪的时间都莫名其妙地精准。但是究竟是谁在不断地颠倒沙漏,这个怕是所有人都难以知晓的事。”

“当然,也肯定会有一些雪在经过漏孔时并没有被吸取那些事物。但是随着不断地下雪与逆雪,那么纵然躲过一两回也一定会变得寒冷吧?”

“这简直就是哲学家大谈特谈嘛!”B对A竖起大拇指,“但是啊,这些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都是世界不可变的法则,而对活着的人全无影响啊!”

“你难道忘了能感到温度的人是因为寒冷才感到痛苦的吗?如果雪真的只包含不幸的话,怎么可能会不对常人有影响呢?而且……”A叹了口气,“为何连死去的人都要被吸去生前的幸福与希望呢?”

“抱歉……”B低下头看着脚尖,“我忘记你父母最后都化为了雪,真的很抱歉……”

A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明白他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A对B微微一笑,“人无完人嘛!”

我看到B笑着叹了口气。蝉又开始长鸣。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B带着少有的严肃问道,“去对抗这些法则?”

“不知道,”A又一次抬头看向太阳,哀伤溶在他的眼神里,泛出淡淡的蓝色,“但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只剩下不幸与痛苦的话,那是我一辈子也不愿看到的。”

“否则,那些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人生难道只是一场痛苦之宴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