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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文学的辉煌与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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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文学勃兴于1980年代中期,绝非偶然。自1970年代末期开始的所谓“新时期文学”,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在政治立场、社会功能、价值论诸方面,与的“样板文艺”分道扬镳,但在话语方式上,二者相去不远。旧的意识形态所沾染的话语方式,依然牢固地支配着主流作家的头脑。至1980年代中期,年轻一代人开始试图创造属于他们自己时代的文化,从“样板文艺”的僵硬模式的牢笼中逃脱出来,其“反叛”姿态是显而易见的。在现代汉语的文学表达陷于日趋僵死的处境中,年轻的先锋诗人和小说家们艰难地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表达方式。先锋文学不得不在旧文学的废墟之上,建立起自己的圣殿。其他各种艺术门类(美术、摄影、舞蹈、电影、音乐等),也都在不同程度上面临这样一个艰难的任务,也都打上了鲜明的“先锋主义”印记。它们共同形成了一场全新意义上的“新文化运动”。新一代人身处一个巨大的文化断裂带上,他们的文化身份被历史地判定为“断裂的一代”。这一“断裂”的征候,首先在“今天派”诗人表达出来。接下来在1980年代中期的所谓“寻根文学”、“85新潮美术”、“第五代电影”、“现代派音乐”、摇滚乐以及“新建筑”等文化潮流中得到进一步的呼应。“先锋文学”则是这场“新文化运动”的最恰当的精神代言者。

公开的主流文学与半公开和秘密的民间写作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当主流文学还在为文学究竟要不要表现人性而颇费唇舌的时候,在民间,文学写作却早已是另一番面貌。在那些躲在宿舍、教室、图书馆里偷偷书写的文学练习生那里,文学意味着他们个人的精神生活的全部。蠢蠢欲动的先锋主义们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亚文化”群落。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和案头,摆放的是弗兰茨·卡夫卡、托马斯·艾略特、莱纳·里尔克、豪尔赫·博尔赫斯、加西亚·马尔克斯、罗布·格里耶和米兰·昆德拉的作品。女作家们还要加上玛格丽特·杜拉和西尔维亚·普拉斯。这些是他们的写作“秘籍”,也是他们内部得以进行文学沟通的“江湖”黑话。

首先是诗歌。自“”后期起,诗人就是一个特殊的人群,他们仿佛某种秘密教团的教徒一样,依靠信念结成众多的小团体,他们彼此之间通过一些鲜为人知的管道,传播着诗的福音。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整个1980年代。整个1980年代是诗歌的“江湖时代”。诗人们似乎拥有了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特权,至少他们自认为是这样。诗歌之于青年学生,就好比《国际歌》之于无产阶级。一个有诗才的青年,不管他来到哪个校园,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邦人,言语不通,举目无亲,远离故土——他都可以凭一摞子诗稿和抒情的谵语,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无论写作风格如何,也不管派别怎样,只要呈上自己的诗作,报上某个诗人的大名,以及一个还不错的酒量,就可以在任何一个诗歌团体中混吃混喝,直至集体断粮。他们有时也互相争吵,甚至斗殴,大多是因为诗歌和女人。诗歌、醇酒、美人,听上去一切都像是在传说当中,这些也是构成1980年代“文化神话”的要素。这个时代的诗歌把严肃和玩笑、圣徒式的虔敬和浪子式的放纵、锋芒毕露的现实批判和嬉笑怒骂的言辞嬉戏……统统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与其时代的文化氛围相呼应的奇异景观。

小说家的情况大致相似,因为不少先锋小说家原本就是诗人,是不怎么成功的和对自己的诗才缺乏信心的诗人。1986年前后,先锋小说家突然奇迹般地崛起。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们把小说推到了一个至今依然令人晕眩的高度。这些几乎没有任何名分的写作者,他们全新的写作方式和生存方式,不仅是对文学形态的挑战,同时也是对文学制度的挑战。比起诗人的狂妄自大来,小说家要显得本分、务实得多。因而,他们也更容易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这种成功也相当有限,无非是在小圈子内部浪得虚名。倘若没有赢得电影导演(如张艺谋、陈凯歌等)的青睐,他们就很难为公众所知晓。并且,倘若不是靠着胡编乱造的电视剧脚本的稿酬补贴,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都难养活自己。这一局面直到1990年代中后期独立出版商的出现,才得以改变。

如今看来,1980年代先锋文学的鼎盛时期,过分膨胀的诗意精神,并非一种正常的文化状况。畸形发展的浪漫诗意,指向的是另一种精神残缺。依靠波西米亚化的精神氛围所建构起来的“诗意乌托邦”,也仅能在校园内部短暂地存在。天堂般的幻觉,一旦触碰到物质化的尘世,往往难以为继。整个时代正在发动奔向物质王国的引擎,物质的生产和财富的积累,才是1990年代的核心内容。罗曼蒂克和诗意,降级为偶尔的精神需要,与之前作为生活的全部的状况,大相径庭。“诗意的栖居”不再要求人们在酒醉般的乌托邦幻觉中吟唱诗歌,而是一则房产广告。诗人们已在商海初试身手并颇有斩获,终于成了“物质的长久夫妻”和“诗歌的短暂情人”。

无论如何,先锋文学的出现,彻底改变了现代汉语文学的整体格局。此后的相当长的时间,文学写作都在享用他们所带来的收获。先锋文学通过自己笔下的那些坚硬和尖锐的语词和句子,那些不易消化的言辞硬块,哽住时代的喉咙。相比之下,网络时代的消费性的写作,则是一锅文学稀粥,专供那些精神消化功能障碍的人士上班途中,在地铁上享用的。1990年代以来,一场作为文流的先锋文学已经成为过去。先锋作家们也大多功成名就,一些先锋作家的作品得以登堂入室,成为学院讲堂上的催眠曲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他们也赢得了文化市场的青睐。先锋文学的孤傲和坚定气质,在某种程度上源自他们在文学写作上的“独立精神”,也就是从强有力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大手里拼死争取过来的所谓“纯文学”的权利。然而,一旦拥抱了市场,所谓“纯文学”的也就难以保障。在混乱的文化市场里,先锋派群体抛开他们引以为傲的“纯文学”可疑的,奔向各自利益的摊头。这些曾经捷足善跑的先锋兔子们,如今却顶着“先锋”的桂冠,躺在市场的婚床上呼呼大睡。于是,整个时代的精神也陷于市侩和平庸,至今依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