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他八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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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岁，他68岁。

每天幼儿园放学，他都会在园门口等着我，接我回家。冬天，雾气将整条巷子染成了冷色调，我喜欢把小手塞进他宽厚的手掌里。他的手有些粗糙，有很多皱纹，但永远暖暖的。我暖和够了，就教他跳在幼儿园学会的舞蹈，我背着手板着腰，模仿着老师的口吻告诉他：手臂要伸直，腰侧过去，再侧过去……他努力地左转，右转，在反应不过来时，抱歉地冲我笑：“啊呀，错了、错了。”

我9岁，他74岁。

我认为自己不再是个小孩了，我要一个人出门，可他不放心。我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几番折腾后，他终于答应了。于是，那天在人来车往的凤起路上，一个小姑娘神气活现地在前面走，隔着十米，一个老爷爷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不时龙行虎步地从梧桐树后腾挪到电线杆边……

我11岁，他76岁。

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暑假游学，去德国法兰克福。他闻讯顿了一下，只是嘀咕了一句：“那么远啊。”说实在的，在那时我的地理概念里，德国差不多就在黑吉辽那一带，什么人身安全、语言隔阂都不是事儿。出发前的晚上，我趴在床上，耳朵里是电风扇的“嗡嗡”声，还有对面超市打烊时播放的乐曲《回家》，外公坐在床边，一遍一遍地教我用德语说自己的姓名住址，一遍一遍……恍惚间，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包裹着我，我翻了个身，缩进被子，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我14岁，他79岁。

我迎来了中考，他却意外跌了一跤，大腿骨折。我去看望他，他躺在床上，整整消瘦了一圈。外婆在一旁说，浴室地滑，他当时没站稳。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浴室地滑？怎么就摔成这样呢？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心中漫开，我突然害怕地意识到，即使是他，也是会老的。我拉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他忍着病痛宽慰我：“没事的，这种伤只要两个月就好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吧……”我和他总是这样，无论是谁遇到了困难，永远是他负责安慰我。

我18岁，他83岁。

我复习，高考，等录取通知书，去别的城市念书……日子像飞转的陀螺一样令人眼花缭乱，而他却留在原地，日渐苍老。春节的时候，我第一次送给他一个小小的红包，那是我给杂志写稿赚来的稿费，他开心得仿佛自己成了百万富翁，我知道这个红包他会珍藏着，不用。那天，我和小时候一样靠着他聊天，告诉他哪门课考了第一和同学去了哪里玩、想做的论文遇到了什么问题，他听得认真，然后叮嘱我要多穿衣服不要感冒，要吃得有营养不要减肥……絮絮叨叨的话语，像暖洋洋的棉花慢慢撕扯开来，一层一层地把我们俩包裹起来。这个时候，我依旧是那个在马路边跳舞的3岁小天使，而他，永远是那个可以用N种方法解出难题的睿智老外公。

（摘自《杭州日报》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