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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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爱情，让再不可理喻的事情都变得冠冕堂皇。

1

那是干燥无雨的秋季。

很多个无聊的日子，我跟老康一起度过。在我们的出租屋里，就着又冷又硬的秋风往喉咙里灌辛辣的二锅头。

老康常喝醉，却不上脸，苍白的脸透着一股凉气，加上乱莲蓬的长发和唇角紊乱的胡须，乍一看，像一个古代的落魄书生。

老康三十出头，比我大七岁，俨然以大哥自居，把我当亲弟一样对我很是关照。

我记得，天气是在小凤来了之后变的。

本来晴好的天，突然间就细雨绵延起来。

小凤青葱似的立在老康身旁，宛如一个少女，老康指指她，你嫂子。我挠头，看她比我还小，我叫名字吧。

后来，小凤穿行在我和老康之间为我们端菜倒酒的时候，我看见她扭动的腰肢，像柳枝一样细柔无力。

头几天，我的耳朵常常竖起，一直留心隔壁传来的声响，但没有意料中的吱吱呀呀，没有粗重的喘息声，静得异乎寻常。

2

因为小凤的存在，本来灰蓬蓬的日子，多了不少颜色。

小凤很爱打扮，穿各种颜色的紧身衣服，勾勒出胸前沉甸甸的桃子，她的指甲留得很长，涂了红的指甲油，看上去像粉红的鳞片，她带亮晃晃的首饰，闪得我睁不开眼睛。

老康对小凤是极好的，他打工挣钱不容易，但只要小凤多看几眼的首饰、小玩意还有衣物，他都会给她买下来。

倒是小凤对老康，好像有些不冷不热，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一开始，我为老康觉得不值。但一想到老康可以在晚上随意享受年轻的身体，即便是我，也愿意多付出一些。我的心里是妒忌的，嫉妒老康的被窝，嫉妒躲在他怀里随手可摘的两只桃子。但是老康的房子里一直没有传来那种特殊的声响，我甚至等得有些焦渴了。

后来，屋子倒有了声响，却是两个人的争吵，每隔几天，还有打斗的巨响。于是，我总能在小凤的身上看到在外的乌青，还有老康脸上的新鲜血痕。

再后来，小凤经常在晚上独自一人在客厅看电视。我从门缝偷偷往外看，小凤穿着睡裙，风吹进来，她的群摆飘来飘去，像一只白色的蝴蝶。

有时，我借着上厕所从她身边经过，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月光下，她白白的脸朝着我的方向。我确信，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寂寞。我知道寂寞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比她更寂寞。

他们为什么不，老康不想么，小凤不想么?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越来越频繁，梦里，小凤那两颗粉色桃子在我怀里滚来滚去，滚出了我一身的汗水。

3

雨下了很久，没有停的意思，落在枯黄的树叶上，翠生生的响，时间一长，好似整个世界都潮湿难耐起来。我的心里也潮湿起来，强势的欲望像风一样灌进身体，让我感觉连喘气都艰难。

那天，老康喝醉了。我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然后在桌底下，我看到了小凤修长姣好的双腿，绞在一起，像两条纠葛不清的麻绳，虽然被加厚的包裹着，但无法遮掩的厚实的肉感。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粗一细两种呼吸，像两条求欢的小虫，在空气中隐隐地纠缠在一起，紊乱不堪。我看着小凤，小凤也看着我，面色绯红，我们一动不动，身体是不敢动，眼睛是舍不得移开。窗外是雨珠迸裂的声音，桌上沉睡中的老康哆嗦了一下，我和小凤像突然受了电击，都惊了一跳。

忘记从什么时候起，老康开始加夜班，于是，屋子里，饭桌上，只剩下我和小凤。我第一次问起她跟老康的事，小凤不说话，眼睛却湿了。像沾了一层晶莹的糖衣。小凤闷头喝了几口二锅头，然后眼神迷离起来，嘴唇无力的启开，蠕动着，像是期待着什么发生。

我终于耐不住，抓住了小凤的手，她的皮肤微微发烫，我好像摸到无数欲望像小兔子一样在她的皮肤下跳跃，我的手渐渐狂乱起来，嘴也覆盖到小凤的身上。然后她的手伸了过来，水一样在我身上流着，我感觉到，她的手所到之处是滚烫的岩浆。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关键时刻，小凤退缩了，她好像突然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她瞪大了眼睛，喊，不。

4

老康和小凤打斗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有个深夜，老康敲开我的房门，他喘着气，像是被什么击垮了似的，一下歪倒在我的床头，他的嗓音很沙哑，他问我，是否肯帮他一个忙。我说，只要兄弟能办到。

老康说话时，脸都扭曲了。他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他和小凤的爱情故事，小凤十六时就开始跟着她，那时他二十五，一无所有。小凤是跟他私奔出来的。老康用粗糙的手搓着脸，声音几乎哽咽了，是我对不起她，我没用，我不是男人。

老康说，他不行，三年之前，就不行了，是病，即便小凤像小狗一样服侍他，他还是软趴趴的。小凤为了他，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可是现在，她想要一个孩子。

所以，老康想让我帮这个忙。

说出这话，老康已经泪流满面，他背过脸去，说，小凤已经同意了。

老康加班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忘不了那个深秋的夜，没有星星，有雨。渴望已久的事情，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倒进行得像一个庄严的仪式。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小凤坐起来，对着黑暗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雨停了，月光从窗帘缝隙间投到地上，冷冷的一片，很白很淡的月光。我闭着眼睛，想着老康，想他乱糟糟的胡须和苍白的面孔。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我和老康大概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哥俩好的亲热状态，每回见面，都相互回避着。老康更显老了，头顶甚至有了一缕白发。只有在喝醉了酒之后，老康一遍遍对我说，兄弟，我不怪你，真不怪。

5

小凤说，老康其实接受不了这种关系，生气的时候，他就咬她，掐她，折磨她的胸，她的腿。每次看到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的心都很痛，我对小凤说，我去找他算账。小凤一把拉住我，她说，老康心里比谁都苦。

小凤总是哭着吻我，那些被她吻过的地方，有蓬勃的花盛开，我相信，那些不仅仅是欲望。我对不起老康，我爱上小凤了，可我不敢对老康说，也不敢对小凤说。有时我只要想到小凤迟早要回到老康身边，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噬。

小凤怀孕了，是初冬，雪粒子盐末儿一样洒下来。

老康不再加夜班，小凤也不再来我的房间。我过得如同困兽，身体在床上打着滚，我抚摸自己，一寸一寸，抚摸那些被小凤吻过的地方，抚摸那些曾经开过花的角落。

老康辞职了，说是要全心全意照顾小凤和孩子。

趁老康下楼给小凤买土鸡的时候，我进了她的房间。小凤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摩挲着，脸上的表情忧伤而温柔，我的手经过她的殷、脖子、、最后停留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老康进门的时候，咳嗽了一声，我面红耳赤。

很安静，那十个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春天渐渐地深，风也渐渐地热了。小凤的肚子一天天成长起来，人却一点点瘦下去，鼓胀的肚皮使得干瘦的她看起来有些畸形。

又是秋天，小凤肚子突然痛起来，老康背地下楼，一个踉跄，摔倒了，我冲上去，对他吼，你去收拾东西。

我背着小凤去医院，老康慌慌张张地跟在我的后面。

孩子很顺利地出世了，是个男孩。孩子抱出来的时候，老康率先冲上去，对抱孩子的护士说，让我看看孩子。又问护士，你看孩子像谁?

两个护士异口同声地说，像妈妈，漂亮。

老康如释重负地吞了吞唾沫说，像妈妈好，像她就好了。

我很快明白了老康那句话的实质问题，心里无限伤感。

刚生产完的小凤，肚皮被一下掏空了，显得更加干瘦了。

老康对小凤越来越好，对孩子也非常细心，我常常听到他在卫生间哼着不着调的歌，殷勤地洗尿布。而我，自打孩子出世之后，就像一个局外人，我知道老康不想让我有靠近小凤和孩子的机会。后来，老康婉转地提出，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没有不离开的理由。

6

在我搬走不久之后，老康也带着小凤和孩子偷偷地走了，他们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曾经一度，我很愤怒，恨老康的自私，恨自己的懦弱。我无法忘记小凤，思念就像小鹿一样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不肯停歇。

重新开始需要力量，但我的力气好像都消耗在小凤那里了。

又逢下雪天，三年之后，小凤带着孩子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告诉我，老康死了，是病死的。

我问她，那么，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小凤低头，没有给我答案。

一个月之后，小凤又走了，留下了孩子。

大片乌云吐出朵朵雪花，落在地上经冷风一吹，就变成了坚硬的冰。小凤留给我一封信，她说，她感谢我给了她一个作为女人和作为母亲的快乐。她说，但是你知道的，我必须随他而去，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我不知道，不知道小凤有没有爱过我，不知道老康是恨我还是感激我，也不知道今后的人生将何去何从，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给我戏剧一样的人生以任何形式的指点。

小凤自杀了，有好心人将她和老康葬在一起。

后来，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着孩子，去了小凤离别十年的家乡，孩子的姥姥和姥爷迎接了我们。小凤的家乡，原来是有海的，我曾经仇恨那些将我和小凤分开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仇恨人在世间是如此的渺小而无能，但是那一刻，面对大海，我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