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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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菜市场旁曾有一幢破旧脏乱的老年公寓，墙壁因年久失修已变得斑斑驳驳。听人说里面住的大都是子女到外地打工的老人。他们仍然保留着年轻时的生活习惯，早上五六点钟起床，烧水，洗衣，买菜，做饭，聊天。今天谁家儿子来信了，谁家老二老三闯祸了……然后坐在床沿独自发呆，然后听听天气预报，晚上七八点钟上床睡觉……他们都是这样。

不过这是四年前的事了。四年的时间，小镇已经变成了城市，那幢公寓更加破败不堪。人们对它讳莫如深，其中的原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四年前我读五年级，有一个同班同学是留守儿童，暂且叫她阿甜好了。因为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她便和爷爷住在那幢公寓里。她发型散乱，面容憔悴，是非常平凡的一个人，估计当年的同班同学中不会有几个人记得她。而我现在提起她来不过是由于一个梦。

我昨晚梦见她，如同见到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一样可怕。她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梦里，阳光灿烂的样子，微笑着对我说：“我带你去屋顶。”

我知道这是有原因的。

一个周末，她邀请我去她家做作业。因为我不知道她家的具置，我们约好在校门口见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到那儿时她已经在等我了。她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冲我招手，咧开嘴笑。然后我穿过马路去和她打招呼，她领着我去她家。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幢老年公寓，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走廊里的水泥地非常脏，到处是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我所站的地方有一摊水，接着便有一滴水从我眼前落下，那距离近得令人心惊胆战。

阿甜跑上台阶，往长廊尽头望了一眼，然后跑回来对我说：“我爷爷出去了，我没带钥匙，要不我们到屋顶上去吧。”

我说：“好。”

于是她领着我穿过空荡荡脏兮兮的门厅，穿过阴暗潮湿的冗长的楼道。楼道十分曲折，她却熟悉得好像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一样，可我发誓要是再让我去一趟那儿我一定会迷路。

楼道刚开始还有一些阳光，过了一会儿就只有昏黄的灯光了，再后来连灯光都没有了，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内心的恐惧感也愈来愈强烈，仿佛脚下的路不是通向屋顶而是通向大楼深处某间不为人知的密室。有那么一刹那，我慌了神，抬起头来再看她时，发现她已经拐过了一个转角没入黑暗深处。然后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害怕她把我弄丢了。

“喂！快跟上来！”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在一片寂静之中略显突兀，四周还清澈地荡着回声。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细碎的声响。

我辨认着她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上了楼梯。于是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过去，黑暗中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险些摔跤。

这样跌跌撞撞爬了几层楼之后，四周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我也终于能看清楚脚下的路了。台阶上散落着黑乎乎的泥土，几根稻草歪斜地倚在墙角，仿佛在诉说着破旧公寓布满尘埃的往事。我难以想象这儿曾经有谁来过。

应该快到了吧。因为我看到了耀眼的天光，它从那扇木门的缝隙里射进来，格外地刺眼。到尽头了吧，那扇木门就是通向屋顶的，打开它，我就可以看到天空。

“到了。”阿甜一口气跑上最后两级台阶，来到那扇木门前，松开了门栓。

“哗――”

所有的天空都涌进来了，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重见阳光的时候眼睛强烈地感到不适应，眼球疼得难受。我用手捂住眼睛，只让一丝光线从指缝间透过。恍惚中我感觉到她牵住了我的手，领着我走出木门，来到一片水泥地上。

这就是楼顶了吧。门外摆着几块砖，还有破碎的瓦片，宽阔的水泥地面望不到边缘，我所能看见的，只有不远处更高的建筑一角，以及天空中飞鸟的痕迹。

我站在楼顶边缘，俯瞰我们的小镇。我看见它的触角一直延伸到天边。彼时的我年幼无知，自以为目之所及就是整个世界。即使在今天，小镇变成了城市，却仍是那种从来都不可能出现在地图上的城市。而我从来都置身其中，从不同的角度以各种姿态观望它，像一只仓鼠一样活动在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

耳畔有猛烈的风刮过，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

“看样子要下雨了，我们走吧。”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屋顶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又有了去屋顶看看的念头，可我早已不记得去那栋老年公寓的路了。我总是想要到教学楼的屋顶上去，也许从那儿观望我的校园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可那儿唯一一扇通往屋顶的铁门已经被锁上了。自此我便再也没有耐心去寻找一个没有被封闭起来的屋顶。

游园说梦

何平用了比较大的篇幅，描写自己跟着阿甜踏过空荡且脏兮兮的门厅，穿过阴暗潮湿且冗长的楼道，最终到达老年公寓的屋顶。顿时，"所有的天空都涌进来了"。何平似乎在告诉我们：要到达屋顶，看到日光倾城，需要经历一段跋涉之路。置身其中和置身其外，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英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