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迦南,我的爱花谢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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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读过《圣经》，是看石小克的小说知道了“迦南”：古犹太人在沙漠里遇到了天灾人祸。瘟疫四散，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主告诉他们，在东边，有一个叫迦南的地方。那里水草丰盛、牛羊成群、风和日丽。于是，古犹太人按照主的指引，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迦南，获得了新生。
迦南也许是一个真切的所在。也许是一个美好的希望、一种价值、一种精神……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迦南”。很多人凭借不败的勇气和信念最终到达那里，而成就我的，却是命运中一次无可奈何的逃离……
刚上大四那年。我参加了第二次义务献血。相对于那些青皮的学弟、学妹们，自感多了份从容。旁边献血的女孩儿紧张地背过脸，只看见一条白玉般的胳膊。医生麻利地取下针头，我觉有点儿头晕。忙摁紧手臂上的止血棉，跳下了采血车。随后下来的那个有漂亮胳膊的女孩儿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我的怀里。就这样，我认识了晚两届的同系师妹――朵儿。她宿舍的几个小丫头见状。七手八脚地帮我把她扶回了宿舍，先是埋怨献血不告诉她们，然后就眨着杏眼坏坏地胡说八道，弄得我很尴尬，朵儿苍白的脸也飞满了红晕。我这才惊艳于她的美丽，破天荒地对女孩儿献起了殷勤。笨手笨脚地给她沏好红糖水。才发现血已顺着针眼流到了指尖。
大学里的恋爱半是蜜糖半是伤，没有几人是当真的，谁都不敢对自己的未来下赌注。尽管身边也有示好的女孩儿，我却惟恐在自己和别人心上留下青涩的伤口。为此，宿舍里几个家伙说我是“和尚转世”。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这次邂逅却让我坐卧不宁。没想到朵儿却先光顾了我的“狗窝”。我强装镇定，激动得像水缸里的大皮球，这边压下那边又冒出。同屋的几个“色狼”羡慕得目光灼灼，围着我起哄：“和尚开荤喽!”当晚。他们在小馆子险些吃掉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此后，我们制造出越来越多相处的理由，一起看书、吃饭和散步。像其他情侣一样，我们去爬落雪的长城，在楼顶相拥着数星星。一道炫美的焰火被不可救药地点燃了。
朵儿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喜欢上网却从不聊天，没有QQ。我们击掌相庆，终于发现了新世纪的另一个落伍青年。朵儿家境很好，有一台无线上网的手提电脑，我俩经常凑在一起往BBS里发镖。给各个坛子灌水，为彼此突发的灵感而得意忘形。
朵儿心地善良，在地铁或大街上只要小乞丐把手伸向她，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有几次甚至不得不走回学校。业余，她还喜欢写稿子，有稿费寄来，就请我到馆子撮一顿，我爱吃什么她比我还清楚。每次我都会很绅士地为朵儿扶好椅子，然后大夸特夸她的才貌双全――高兴时，她会奖励我一瓶啤酒。我也奇怪，拍一个女孩子的马屁竟然从不脸红。朵儿两手托腮看我吃得风卷残云，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缘。
我决定在本校考研，而真实的想法是想和朵儿多呆一段时间。于是，我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很小的房子。朵儿怕我分心，很少过来，实在想我了，就提着大包小裹来“探监”。逼着我刮胡子、理发，帮我收拾狗窝、洗衣服。她把头发挽上去，几根没有挽上的头发荡在雪白的颈边，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闲适与高贵，像个贤惠的小妇人。我心里的幸福不可言说。有几次天晚了，我真想把她留下，可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朵儿是带露的玫瑰，在我找到梦中的“迦南”之前。我不会催促它开放。
就在为考研忙得昏天黑地之时，我家出事了。父亲的心脏动了大手术。原来的小康之家一下子直抵贫困线。看着母亲愁白的头发，我心如刀绞。
回到学校，我退掉房子。放弃了考研，开始疯狂地打工。商场的提货员、超市的搬运、家政的钟点工、晚上的家教。最多时一个月兼四份工。男人的自尊让我拒绝了朵儿好心的资助，为了父母和心爱的朵儿。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通往迦南的路。
朵儿把我满是血泡的双手贴在脸上，心疼地流泪。看着她目光里闪烁的柔情，我心里无数次感谢上苍。默默地发誓。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
毕业招聘会上。或许是俊朗的外表，或许是不怕苦的精神打动了招聘者，经过几轮筛选。我成为一家南方上市公司惟一的“幸运儿”。
在列车有节奏的“咔嗒”声中，对父母和朵儿的牵挂像拴在心头的两根细线，被逐渐地拉长……
对工作的认真执著和乐于助人的性格，使我很快在公司立住了脚。每天朝九晚五的日子，让我感到孤独，我开始想念北方的雪，想念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们。后来，我找到了派遣寂寞的方式。空闲时就到一所聋哑学校作义工。这里没有功利性的东西，我喜欢学校里那些可爱的学生和洋溢的脉脉温情。聋哑孩子远比同龄人懂事。做每件事都很认真，他们专注的目光是那样清澈、单纯。我向老师们学习手语，慢慢地能和孩子们进行正常的沟通，后来甚至能为请假的老师代课。
然而。学校发生的一次意外火灾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
那天公休，我正在学校餐厅门前浇花，与餐厅相连的厨房突然起火了。浓烟迅速在餐厅里蔓延，用餐的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鹿蜂拥而出。当班的女老师拉着一个孩子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出话，一只颤抖的手指向餐厅。我下意识地冲了进去，一股热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呛得我喘不过气。几个孩子正蜷缩在墙角和桌子下。浓黑的烟雾中，我已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东西，只能在桌子下来回爬行。将孩子一个个拉出去。当确信屋里没有人时。我才发现已找不到出口了。灼热的气浪从喉咙侵入五脏六腑，我忍着强烈的刺痛，在浓烟中左冲右突，几次撞到墙壁。咳嗽越来越剧烈，接着开始呕吐，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隐约听到远处消防车的呼啸声……
在医院醒来后，我的情绪很低落，呼吸道被严重灼伤，每喘一口气都撕心裂肺地疼：额头和左腮留下两个很长的伤口，像两条难看的蜈蚣趴在脸上：耳朵里像有飞机的马达在轰鸣，我根本听不清声音。医生在纸上告诉我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听力。
随后的几天，媒体蜂拥而来。一道道的采访提纲写得我的手都酸了。出院后，当地有关部门为我申领了“见义勇为”奖金，我委托公司把它捐给了聋哑学校。尽管公司再三挽留，我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回到了父母身边。经历了生死劫难。我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
不久，我收到公司一笔数目可观的汇款，一部分是保险金，一部分是公司的奖励――因为媒体的连带宣传，公司的股指大幅上扬。我把这笔钱如数交给了父母，这是我以生命为代价对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的回报。我蓄起了长发，用以遮挡两道难看的伤疤。
实在忍不住对朵儿的思念。一个下雪的日子，坐了近两小时的火车，我偷偷潜回了母校。
竖起风衣的领子，寒风中，没人能认出这个当年为学校排球队摧城拔寨的师哥。在熟悉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和朵儿走过的每一条小路都让我黯然神伤。礼堂门前打着一道红布标，在细密的飞雪里显得异常醒目，学校又在为贫困地区捐冬衣了。透过人丛，我
一眼就认出了拿着小喇叭的朵儿。因为听力还没完全恢复，我听不清她在讲什么。朵儿美丽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可爱的小鼻子冻得通红。一个帅气的男孩儿跑过来给她披上大衣，我看见了她在灿烂地微笑，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转身逃离了学校。
邮箱里有朵儿新来的邮件：前两天在学校看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他留着一头很诗意的长发。我追在后面喊你的名字，可他连头都没回。你一定又笑我傻吧!可能是太想你了，很长时间没有你的信，我的大帅哥可不许变心!你欠我一份礼物，改天给我唱生日歌噢!爱你的朵儿。
附件里有卡朋特的《昨日重现》――我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我的泪水潸然而下，亲爱的朵儿，你听不到我的生日歌了。辗转了多家医院，甚至连一些江湖郎中也没放过，但希望都破灭了。因为声带严重灼伤，我已不能讲话了。
发给朵儿最后的一封邮件中，我告诉她我已离开原来的公司，不让她再打听我的下落，并弃用了那个邮箱。躺在地板上，黑夜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那段时间我变得很烦躁。父母也很忧虑，鼓励我坚强的面对现实，重新开始生活。南方那所聋哑学校发来两封邀请函，希望我去做一名教师。我也担心自己再闲下去会疯掉，于是，辞别父母，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车窗外一排排的树木飞掠而过，我离自己的爱情渐行渐远了。
我很快适应了工作，日子平淡地延续着。在和孩子们的相处中，我感觉坚硬的心柔软了，有了丰富的感受力，更懂得如何去爱和在爱中获得快乐。世界如此的宁静。每天面对一双双专注、清澈的眼睛。我不知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迦南，只是许多次从梦中的雪野醒来，到处是一片洁白、晶莹。父母像心头的秋树，有风的日子，总有惦念的叶子飘落：对朵儿的思念则是一泓滴水的泉，无时无刻不在流淌。
那是人生中最晴朗的一个上午。我正像往常一样上课，孩子们忽然齐刷刷地盯着门口。我转过身，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了――泪流满面的朵儿站在那儿……
朵儿于半年后毕业，她工作的公司离聋哑学校只有两站地。
实际上，我在电脑上敲打这段故事时，朵儿一直在我身旁。我们一起沉浸在往事的悲喜之中，先暗自垂泪，继而相拥而笑。她抢走我的烟，端来茶水，又递上削好的苹果。给我按摩累酸的脖子。在她的“胁迫”下。我做了美容修复手术，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而且朵儿今天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本地一家医院已为我联系了国外的声带修复专家。
我清楚地看见，传说中的迦南已在眼前。
责编／吴 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