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连武:谈谈台湾的堪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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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连武曾经写过一篇关于风水的研究论文，从一种跨时代的角度，结合台湾历史来分析台湾地区的风水文化的发展过程，从中得出“一些风水的教条或说辞会随时间而改变，或许与政权更迭有关”的结论。所以，他对于风水持客观态度，“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把风水的某些信条部分，内化成可以理解并说服自己的内容”，运用到设计当中。
《现代装饰》：堪舆文化按内地通俗的说法是风水文化，台湾那边通常是怎样表达呢？
陈连武：叫风水、堪舆、地理的都有。
《现代装饰》：我们想知道台湾民众对风水的普遍看法是怎样的？
陈连武：蛮相信的，就我们的业主来说，大约有一半比较看重吧。台湾有一个说法，有钱人买豪宅一定要带两个师傅，一个是设计师，一个是堪舆师。不仅买毛坯房时要带两个师傅，买预售屋时更要如此。因为在买房的时候还牵涉到挑楼层，不同楼层的气场和磁场会不同。
《现代装饰》：那在买房现场设计师一般会给客户提哪些建议？
陈连武：设计师主要负责的部分就是设计的美感这块，堪舆也被当作设计条件之一。因为假设客户认为这是他的信仰，是他深信不疑的东西，那么设计师必须要把这块考虑进去，而不是置之不理。我们从业这么久，许多业主都很相信风水文化，所以我们也了解了其中的一些窍门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在做设计的时候可能要规避一些东西。
《现代装饰》：就是说即使客户没有提风水方面的要求，你们也会主动进行一些风水相关的设计吗？
陈连武：会。考虑到既然有50%的人会相信，所以即使跟这位业主素昧平生，你也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们可能会给出比如三四个方案，其中一两个是会非常谨守风水教条的。
《现代装饰》：那可以谈谈你对风水文化的理解吗？
陈连武：风水里面最主要有两家，一个是法家，另外一个是形家。形家着重看坐落的位置，地貌地形，周围的气流等等，是跟形式有关的；法家比较着重与数字的关系，他会询问屋主生辰八字，然后帮你排方位，什么样的方位适合哪一年出生的人住，应该避开哪几个方位，听起来比较玄。从我的理解来看，形家通常更能被理解。
假如你站在这个位置往窗外看，所看到的的山川、道路或其他的风景，若给你的感受不好那就违背了风水教条。其实风水的禁忌通常都是形家的说法，让蛮多人牢记在心里，变成某种信仰。比如梁不能压床，门不能冲着厕所等等。总之有人从科学或者心理学角度来理解，也有人从形家的角度理解。我认为风水与儒家思想也是有关的，它其实很注重伦理，非常注重层级性。
《现代装饰》：那关于风水文化中的层级性你是如何理解的？
陈连武：以前的房子都是一进、二进、三进，最里面的通常是比较尊贵的。为什么后来设计住宅时，主卧会放在最好的位置，这也隐含了儒家的伦理关系，长幼有序的关系。比如人们会讲究主卧室的房门不要对着孩子的房门，因为这样父母与孩子比较容易起口角。所以如果父母亲的房门跟孩子的房门对着，一打开来就能看到对方，这表示空间上属于同一个层级，就说明没有设计好。
事实上，风水里的很多说法，我认为是把某些部分神化了。在以前的传统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信仰等等，被约定俗成地成为了教条，是不可改变的定律。但社会发展到现在，人与人的关系已经与过去不一样了，我们以科学的态度去看待风水的时候，其实有些地方是可以稍做修改的。比如丁克族或者单身贵族的房子，就不需要遵守以上所说的伦理关系。我们应该因地制宜地思考，在风水文化里，到底哪些比较适合现代的生活理念。我之所以有这样深刻的感受，是因为我遇到太多的业主都去请堪舆师，甚至不止请一位，有可能请两、三位堪舆师同时来看。
《现代装饰》：那假如这三位风水师讲得不一样怎么办？
陈连武：这个问题提得好，因为三位之中可能有的是形家，有的是法家，仅仅是形家之间又有不同的派别，所以三位风水师傅讲得就理所当然不一样了。我就问业主，三位讲得不一样，你要选哪一个。有的业主会选收费最贵的，觉得这样比较准；有的业主则会在每个风水师的意见中各选一些部分。我就跟业主说，那你是比他们都厉害的风水师，你可以集三家之大成——其实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从心理层面分析来看，或许比较有财富的人更易体悟到不安定感，更能理解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操之在握的，所以他们从风水信仰中获取一部分安定的力量，他会说我已经找风水师看了，应该不会怎么样了。
《现代装饰》：一种心理安慰。
陈连武：作为设计师而言，我们接受了很多专业的教育，我们知道该给业主什么样的空间，所以如果我们遇到风水师要求怎样怎样做，却有可能对业主形成一些生活上的困扰以及不方便的时候，我们也有义务跟业主讲清楚。
《现代装饰》：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呢？
陈连武：我通常的做法是要求风水师在我的旁边，一起参与设计。因为如果当设计师不在旁边的时候，风水师可以说这是他认为最好的摆法，但我们如果真的照他所说的来摆，卧室正好在门口，或者主卧房跟小孩房对调，男主人住小孩房间，小孩子搬到主卧房睡，这就有点离谱了。所以如果风水师在旁边，毕竟人家也是专家，我们会跟他讨论请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方位可以选择？常常是风水师讲完了就想走，但我非得要在现场把图画出来，请教清楚，问他调到这个方位可不可以？他告诉业主说这样可以，就等于让业主安心了。只有这样，我们接下来的设计才能够继续下去。
《现代装饰》：所以说大部分情况下你们都会跟风水师在现场沟通完毕之后再做一些深入的设计？
陈连武：我们第一个问题都会先问业主，你相信风水吗？他说信，那我们约风水师一起在你家见面。如果他说不信，那我们就直接设计几套方案给他看。其实坦白说风水这件事情，我不知道内地是怎样的情况，在台湾这边是非常根深蒂固的，已经植入到室内设计师的心里去了。其实它有一点不好，就是可能会扼杀很多其他的可能性。
《现代装饰》：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业主太讲究风水的话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设计师的创意呢？
陈连武：我认为会的。但假设你从中国人的室内空间观的角度来看的话，也可以通过风水看出一个非常中国化的空间，我觉得也蛮好的。那样的空间所产生出来的气质会明显地跟西方不一样。所以可以说风水是阻力，也可以说它是助力。现在西方也慢慢开始跟中国人学这一块了，你可以看到有些像安曼这样的酒店，它会深入当地，融入当地的文化，但还是会用现代化的设计手法处理。你走进它的空间会觉得有中国式的思考，有中国人的空间观在里面：一步一景，慢慢地物换星移，柳暗花明，经历缓慢的曲折铺陈，最后到达下塌的房间，非常有中国味道。我说的铺陈其实跟风水很有关系，一般入口会放置一面屏风，因为中国人相信鬼只会走直线，不会拐弯，所以会被屏风挡在门外。而国外的空间通常比较直截了当。这两种都有它的优势，一种让人觉得很开朗、开阔，一种比较迂回而有韵味。你选择哪一种让它发扬光大，走出自己要的路，这才是比较重要的。
《现代装饰》：你在设计自己的办公室和家的时候，有没有也特别请风水师来看一下呢？
陈连武：没有，我们已经集百家之大成了（笑）。关于风水的信仰或思想，其实已经在心里、在脑子里，内化在设计里面了。大门对小门可能会漏财，或者门对门会造成两间房不和睦，这是风水师的说法，但我们不会这样理解。我们之所以不想门对门，可能是希望它的气流不要直灌，能够温和地在房间里面循环后再出去。房间不要门对门，更多地是希望彼此之间有隐私。——所以我说的“内化”常常是用这种方式，在你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把风水的某些信条部分，内化成你可以理解并说服自己的内容，一样会在设计中运用到。
《现代装饰》：就你本人内心来说，对风水文化并没有信仰到风水师傅说什么你都接受的程度？
陈连武：是。我想提一个论证，这跟我的论文有关。当你用跨时代的角度来看待风水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一些风水教条或说辞会根据时间而改变，而这个改变跟政权也许有关系。它是可以被利用的，具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所以我们从研究的态度来看，会去有分析地吸纳其中的部分知识，接受那些带有中国空间观感、有独特的空间韵味，能够被我们所理解的内容。我们也不爱跟业主讲什么这样会兄弟不和或者漏财的观点，我自己都不能够确定是真还是假，我怎么讲呢？我自己一定要能内化到相信它，要很清楚地知道我相信的是哪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