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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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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

“殚精竭虑为文学为青年一腔热忱付大地,挚诚坦荡敢求真敢担当八面悲声哭长天。”4月3日上午,作家、《萌芽》杂志主编赵长天的遗体告别仪式在龙华殡仪馆举行,赵长天生前好友、作家赵丽宏书写的这副挽联挂在灵堂,党旗盖在赵长天的遗体上。3月31日,赵长天因白血病在瑞金医院去世,享年66岁。在赵长天生前最喜欢的贝多伊齐·斯美塔那《我的祖国》第二乐章“伏尔塔瓦河”曲中,亲友、作家、读者上千人为他送最后一程。他们中有作家王安忆、孙颙、赵丽宏、陈村、王小鹰、孙甘露、陈丹燕等,远在北京的作家铁凝、王蒙等也通过不同形式书写哀思。作为“新概念作文大赛”创始人,赵长天提携了一大批80后年轻作家,受恩于赵长天和“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韩寒,一身黑衣偕妻子早早就来到殡仪馆,在献上之后,他站在一旁久久没有离去,几度哽咽。韩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赵老师是我的良师益友,他非常关照我。有一次,我去参加香港书展,赵老师见面时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当枪使。赵老师是个好人。”在北京的作家张悦然则搭上前一晚的最后一班飞机在凌晨2点才赶到上海,在台湾学习的张怡微也特地赶回上海,还有周嘉宁、苏德、王若虚、小饭等一批从“新概念”走出的年轻作家,都来到殡仪馆告别“恩师”。另外,上千普通读者也自发前来吊唁赵长天。

本刊特刊出赵长天生前好友、作家沈善增的追忆文章,以此纪念这位对中国文学做出贡献的好人。

赵长天离世以后,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也是最多的第一句话:“长天,好人。”起初听到,我觉得是感情的直觉流露,这质朴的“盖棺论定”,抵得上华丽的千言万语。听得多了,我觉得似乎有点遮盖了他的其它的长处。

不说他在担任上海市作协行政领导时,处理历史遗留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时,表现出来的高超的化解矛盾、举重若轻的才能;就说他“临危受命”,出任《萌芽》主编,创办“新概念作文大赛”,也是需要何等的智慧、何等的勇气、何等的行动能力。《萌芽》当时的发行量已经从结束后的几十万的高峰,跌到了号称八千的低谷,但这块中国第一本青年文学刊物,培养“青年作家的摇篮”的金字招牌还在,长天要把它变成以中学生为读者对象的文学刊物,进而要办作文大赛,这个脱胎换骨的改造,用今天年轻人可能理解的事来比喻,就好像要劳斯莱斯汽车公司改行去生产电动自行车,当时看好这一改革方案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而反对的从上到下有一大批。而要联合十大名牌高校联合来搞,要这十所名校允诺对大赛优秀获奖者酌情予以特招,那更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萌芽》的金字招牌,对这十所名校来说,含金量几乎等于零,也就是说,没有哪所名校想靠新概念作文大赛来拉名气、拉生源,而《萌芽》要靠新概念作文大赛绝地反转的意图相当明显。对长天来说,这是求人的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哪所名校,只要以教育部不会同意、爱莫能助的理由(当时高校确实还没有特招、自招的做法,最多是提前半年的保送生考试),就可以把长天客客气气地打发了,但这事却被他做成了。

所有的回忆文章,包括他自己的回顾文章,对此都是一笔带过的。最多是他看到了中学生作文令人忧虑的现状,提出了这个方案,立刻得到各方面的大力支持,后来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就一炮打响,说明他顺应了时世,解放了中学生作文“生产力”。其实哪有那么容易。新概念作文大赛可以说是空麻袋背米,但如果背不到米的话,赵长天是可能背一个砸了金字招牌的败家子的名义灰溜溜地滚蛋的,当时等着看赵长天好戏的也大有人在。吴岩先生就要我转告长天,不要去接《萌芽》这个挑子,不要去冒险搞新概念作文大赛。我忘了是否转告,但我当时也只是不忍泼他的冷水,心里是为他捏一把汗的。从我知道不多的情况看,筹办新概念大赛的过程是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的,但长天在世也无论如何不肯写的,何况去世了。

现在网上有人一本正经“打假”,说首届出了个韩寒,是韩寒的父亲韩仁均(我是去年在微博上见他们重复N次,才好不容易记住这个名字)与李其纲串通了,甚至是在长天授意下,炮制出来的。后来韩寒出《三重门》,也是他父亲的,也是长天炒作《萌芽》阴谋计划的一部分。但令我惊讶的,还不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来编造这样的谎言,而是一些作家、评论家、媒体、出版界的朋友居然会相信这些话,去“打假”韩寒。韩寒不是不可批评,年轻的韩寒有些话确实说过头了,你完全可以厌恶韩寒,但不能用断章取义、罗织罪名的手法去构陷韩寒。我在这里看到可怕的阴影,这种思维清算,对刀笔吏作风没有清醒的认识,话语暴力随时可能降到某个人的头上,昨天以“革命”的名义,今天用“科学”的名义,明天还可能用“民主”的名义。因此,我觉得对这种行径要坚决反击,这不是为了保韩寒,而是为了保障每个哪怕犯错误、哪怕令人反感的人不受诬陷,生活在安全的语境中。

我曾向长天提出,根据现有的证据,可以某些人的诽谤罪,这关系到《萌芽》和“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品牌声誉,《萌芽》本来就聘着法律顾问,完全可以委托律师去打官司,不用你操半点心。长天说我考虑考虑,后来就没下文。微博上又闹得厉害,我发私信给长天,问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他说,微博上风刮一阵就过去了,不理他们就是了。而且,像“麦田”这样的小年青,可能是被人当枪使,再看看,尽量不要伤害他们。我理解了,他还是慈悲为怀,忍辱为上,因此,我也不坚持劝他据理反击。但今天,上午举办长天告别仪式,下午微博上居然出现“来来来,有种晒我:自作孽不可活。报应。赵长天,中国最大文化骗局的始作俑者,必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字样,我真是忍无可忍。但想到长天的忍辱,我还是让自己的一口气忍了下来。只是给这些匿名的肖小“留影”,立此存照,让后人看看,人可以到什么地步。我甚至觉得,这些人比时的暴力青年还要可怕。暴力青年可能是受骗,在某种高尚的口号下发泄他的,甚至杀人,但他们还不,而现在这些人则是为了某种功利目的在主动造孽,大大突破了道德底线。因此,也给这个匿名者的朋友看看,要小心这样的之徒,不要相信什么“朋友义气”、“哥们”,这种人还是离远点的好。

但长天如果活着,他会这样激愤吗?我想他不会。他还是会一笑了之。在佛理上我可能比他知道得多一点,但在修为上,我与他则差距很大。也许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村在悼念长天的短文中说:“我跟长天性格不同,谁无理侵扰我,我必发作、反击。他不这样。现在,我倒是想,他也许不那么平抑自己更好。历史历历在目,他的一生,辛勤耕耘,舒畅的时间太少了。”我深有同感。但我还是要向他学习,学得到学不到,学总是要学的。

因此,回过来,我觉得好人其实是比能人更高的境界、更高的评价。从主观方面说,一个人不一定能使自己成为能人,但每个人都可以使自己成为好人。然而,从客观方面说,通过努力使自己成为能人的好多,如果把不择手段取得成功的包括在内则更多了去了,但要像长天这样,一提起来,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好人”的,少之又少。容易做的事实上极少,有难度的却成功者很多,这就显出了长天的人格的珍贵。我与长天1977年认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但我对他的认识,还是在他逝世后的几天里,完成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转换,可见修身养性之难。也可见有这样的知心朋友,是我莫大的福分。

我写了一条挽联:“虽知佛土往生去,还望梦中相聚来。”我写这篇文字,知道了,只要常常想想他,他就来了。生死不能在我们的精神上造成阻隔,只要我愿意与他相聚,促膝谈心,他就会来的。因此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忽然热泪盈眶。

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