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他像傻子一样爱我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他只是去了别的地方旅行,总有一天我会与他重逢。
他舍不得离我那么远的。
[1]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我只有一个伯,我管他叫三伯。
三伯的名字就叫程三,周围的人都叫他老三。听邻居的阿嬷说,他是在一条河边捡回我的,当时我已经饿得奄奄一息,是他给了我一口热汤,才把我救了回来。所有人都以为被遗弃的是个女孩,没想到我竟是个健康的男娃。于是总有人对三伯说,“老三,你命里就该有儿子送终啊,走了一个,又捡回一个!”
还是听邻居的阿嬷说,三伯他原本有妻有子,可是他好赌成性,妻子带着儿子就逃了。他们走了之后,三伯痛定思痛,再也没有碰过赌桌。我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三伯从来不跟我提起过,只是有一次,我从胡同里捡来几只骰子,欢喜地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他生气地拿来锤子把那几颗骰子砸碎了,并且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顿。他红着眼睛跟我说:“再也不许碰这些东西,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三伯长得矮小,背上长了个驼峰,所以还有人叫他驼三。小的时候,别的小孩都有玩具,我什么都没有。三伯为了让我快乐,常常和我玩游戏。他最喜欢带着我跑步,他跑得飞快,我总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三伯,等等我,你为什么跑得这么快?”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跑得快,我背后的驼峰就会被甩掉,我就不再是驼子了。”
三伯是工地上的工人,日子过得清贫,可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未让我饿过肚子。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工作,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又总会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掏出几个热乎乎的馒头递给我,看我吃完才又回去工作。有一次,是一个下雨天,雨下得突然又磅礴,我拿着雨衣往村口的工地走,想要给他送去。走到半路的时候遇见了往家赶的他,他抱起我,飞快地跑起来,我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回到家后,他笑呵呵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后,竟是两只煎饼。平时只能吃到馒头的我喜不自禁地拿过来狼吞虎咽,竟然忘了要分他一个。他又从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倒出面条,捧在碗里吃,满足地看着我笑。我用食指伸进他的碗里探了一下,凉的。他却无所谓地说,“这个老板是真好人,平时的老板都只发馒头,他还给发俩煎饼。”
我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三伯,等你老了,我会养你的。”
[2]
童年不管苦与乐,总过得飞快。我就这样成了初中的少年。初中时期,人总是敏感而冲动。我开始害怕别人问我驼子是我的什么人,也开始害怕在回学校的路上碰见三伯,每次远远地看见他,我总会低下头,把车骑得飞快。他心细,大概也了解了我的心理,在我的同学面前,他总习惯与我扮演陌生人。
我开始打架,逃课,抽烟,而三伯像傻子一样,以为我还是小学时期品学兼优的我。他省吃俭用,每一晚总在台灯下仔细清点着他赚来的钞票,有十块、百块,也有一毛、五毛。第二天早上,我的床边总会放着几张叠得整齐的钱,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钱,他总是留着自己花。开始时我有点愧疚,后来慢慢觉得理所当然,他现在养我,将来我给他送终,天经地义。
有一次,学校建新教学楼,三伯他来到了我们的学校工作。那时候我们小镇上新建了网吧,几乎每天晚上,我总要和几个同学爬出围墙去上网,直到凌晨才会回来。和往常一样,我们嘻嘻哈哈地往网吧走,可是越走就越不对劲,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我们。少年最不怕的就是危险,我们猛地拾起路旁的枝桠棍子,往身后砸去。
可是当我看清那人的时候,我的手竟发抖起来。棍子打在他的肩上,他的工服上是一阵石白的灰。我不知道他疼不疼,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也不开声说话。
同学走过来拍我的肩,“怎么了?认识的?”
黑暗中没人能看清他的驼峰,也没人嘲笑他的矮小。我低低地说,“是我伯,你们走吧,今晚我不去了。”
三伯一声不吭地往学校的方向走,我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走。忽然,他停住脚步,回头甩了我一巴掌。他说,“村里的李婶跟我说你学坏了,我不信。你的老师跟我说你老是不上课,我还是不信。我养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吗,他绝对不会坏!可是现在……你都干的是什么事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都已听说,只是执拗地相信我。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哭,像是一把刀子捅进我的心脏,我发誓再也不要他为我哭。
除了初中这一次,我的青春再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我顺利地上高中,考大学,工作。我不再向任何人隐瞒我是个孤儿,三伯是我唯一的亲人。当我坦然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发现没有人会因此嘲笑我。总有人用羡慕的口吻跟三伯说,“你们家程昊,真是争气,你养了个好儿啊。”三伯总是满足地回应,“是我的福气,好福气。”
也有人提醒我三伯养大我,培育我成材不容易,让我好好孝顺他。我当然知道,三伯把最好的给了我,而我也必定要把最好的回报与他。
三伯老了,再也搬不了砖,也扛不起水泥。他开始收破烂,每天背着个麻袋就到处去捡垃圾。我劝他不必再这么劳累,我的工资已经足够养他。他不肯,总是说,“我能干吗呀,周围的人每天都是打牌打麻将,我跟他们待不到一块去,不如给你多存点钱。”
[3]
我的事,他永远最上心。
到了婚嫁年龄,他开始给我张罗相亲。我哭笑不得,跟他说现在已经没有人还去相亲了,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牢靠的。他还是不放弃,到处去打听哪家有待嫁的闺女,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我不忍心看他这么劳累,只得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女友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我早已跟她说过我是孤儿,是由三伯抚养大的,我以后也会把他带在身边,赡养他。女友对我的出身和家庭都没有任何的芥蒂,她心思单纯,听完我和三伯的故事已经哭成泪人,跟我说,“你要是不对你三伯好,你就是混蛋。”
可是她没有答应过我的求婚,她是外地人,她父母希望她嫁回家乡去,我也理解她的难处。
三伯听说我有女友后,喜出望外。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女友的工作单位,瞒着我与她见了面。
我与女友虽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也只有周末放假才能见上一面。这次见面时,女友说起她这个星期的业绩很好,抵得上平时做一个月。
“我跟你说件事,特别奇怪。这星期以来,每天都有个老人来我这买东西,他都六十几岁了,哪还用得着化妆品啊?而且每天买一点,都是让我介绍着买,我的同事都议论好几天了。”女友是化妆品店的导购,伶牙俐齿,最喜欢和我讲她工作上的事。
我没往心里去,调侃着问道,“你不会看是老人家,就讹了人一笔吧?”
女友嗔怪地打了我一拳,小声地说,“才不会,那个老人,蛮可怜的。背上长了个包……”
我的脑子突然空白,是三伯!
我匆忙与女友辞别,立即赶回了乡下的家。我找遍村里的街道小巷,也没有看到三伯的身影。最后,是在我曾经念过的初中门口找到了他。
他推着辆车,车板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只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他从女友那买来的化妆品。寒风中,他驼着背,笑呵呵地站在那里,对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热情地喊,“来看看,女娃喜欢的。”
虽是周末,补课的学生也不少。零零散散的几个女生围在他的摊位前,却没有人肯掏出钱买他一件。
如果是我,也会觉得一个长相粗糙的老头卖的化妆品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保安出来驱赶他,几个女生哄笑着走开,他赔着笑脸,把车推远了一点继续摆卖。我走过去,默默推着他的车往家走,心里似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
“三伯,你是不是去见过小蒙了?”小蒙是女友的名字,我和他提起过。
“你都知道了?”他开口,声音也带着沧桑,他还是老了。
“为什么要在她那买化妆品?你还拿来这里卖,这里是学校,是不许学生化妆的,你这不是乱来吗?”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嗯”了好几声,“第一天去买的时候只是想着见她一面,想知道是个怎样的姑娘。无意间听到她跟同事提起,如果业绩够好,就可以调到公司总部,总部离男朋友工作地方很近,就可以和他常常见面了。我想,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得珍惜。”
小蒙回去想了想,大概也猜出了几分,她打电话问我,“来我这买东西的老人……是你三伯吗?”
我也不瞒她,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女友挂掉电话,再也没和我联系过。
一个月后,恰逢中秋节,我和三伯在家过节,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伯去开门,随后听到他惊喜的一声,“是小蒙啊!”
小蒙提着两盒月饼走了进来,默默地在我身旁坐下。
“程昊,我们结婚吧。”
在里屋忙着倒茶的三伯竟在听到这话时慌了神打碎了茶杯。
“我偷了家里的户口本,你如果同意,我们明天就领证去。”月亮照在小蒙的脸上,特别柔和,也异常坚定。
“你爸妈……是不是很反对?”
她摇摇头,“他们就是担心我吃苦,担心你们家人对我不好,可是程昊,你对我好谁都知道,你三伯对我的好我心里明白,他有多爱你,以后就有多疼我。”
黑暗中,我们都流着泪。我执着她的手说,“我们以后好好努力,给你父母养老,给三伯报恩。”
[4]
三伯这些年来省吃俭用,存下了些钱。他先是翻新了家里的屋,又给我和小蒙风光地摆了婚宴。婚宴上,他坐在父亲的席位上接受小蒙的敬酒,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儿,好儿媳。”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喝醉后回到床上还是那么几句话,“他们都羡慕我,说我这驼子好福气,有个好儿子,又有个好儿媳,都不嫌弃我……”
婚后不久,我当了父亲,三伯当了爷爷。因为生的是女儿,三伯对她更加疼惜,从不打骂。
院子里,他常和女儿一起赛跑。
“爷爷,你跑得太快,我跟不上了!”女儿急得大喊。
三伯停下来把她背在头顶,女儿咯咯地笑,“爷爷,你是蜗牛爷爷,什么时候都背着一个壳,那是妞妞的家。”
我们的日子平静而又幸福。
女儿五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不大不小。为了不让三伯担心,我让妻瞒着他,说我得出差半个月再回来。
也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告诉他我得了肿瘤正在治病,需要五千块钱。三伯不懂肿瘤还有良性恶性之分,只以为要是不尽快治疗,我就得没了。
他怀揣着五千块钱,夜里从乡村走到城里的医院。第二天见到他时,我和妻都吓得不轻。他一身脏兮兮的,门牙也掉了两颗。
原来昨晚他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俩青年抢劫,他只当这五千块钱是我的救命钱,死也不肯撒手,与两人周旋了很久,最后被打了一身伤。
我埋怨他太不顾自己安危,我的病不严重,做了手术就能好,他不该这样拼命。
他傻傻地笑,“下次不会了,你没事就好。”
可是我和妻都明白的,如果有下次,他依然会如此。
我出院那一天,他却倒下了。我本以为只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晕倒,可是医生告诉我,他是胃癌晚期。
那一下我蒙掉了,怎么会?他还是那个能跑得飞快的三伯,他还能走遍整个乡去捡破烂,他还每天去接妞妞上下学……
我跪下求医生一定要救他。医生摇摇头说,太迟了,他顶多只有三个月的命。
我把他接回了家,辞了工作专心照顾他。像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如今我也无微不至地关怀他。
他心细,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恐怕是很严重了,每天睡得很晚却起得很早,想抓紧剩下的时间多为我们做点事。我常常见他抱着妞妞坐在客厅里,也不开灯,他摸着妞妞的头,喃喃自语,“爷爷要是能再活两年就好了,你也长大了,还能多存点钱给你爸爸在城里买房子……”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深夜,三伯的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和妻慌忙起身去看他。他坐起来,脸色不像平时那么苍白,还有点红晕。
我的脑袋里突然闪过“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他从草席下一阵摸索,摸出了一本存折,把它放到我的手里,说,“这是我给你们存的钱,不多,留着给妞上学用。”
他似乎累极了,躺下床闭上眼睛,浓重的呼吸声传出。
良久,我听见他开口,带着微弱的气息,“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当三伯的儿子吗?”
我俯下身去抱住他,第一次叫他:“爸。”
他点点头,满足地扯出一丝微笑,去了。
[5]
后来的岁月里,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三伯与我赛跑,他说,“跑快点,风就会把我的驼峰甩掉,就没人叫我驼子了。”
而女儿在我们身后追,她对三伯说,“爷爷,你那不是峰,是蜗牛背着壳,壳在那,家就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