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儿时菜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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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传给我们一本书,叫作《菜根谭》。前些日子被人从箱子底下翻了出来,广泛印发。我也买了一本,没配画的,就是读不下去。不就是一些陈米烂谷子嘛,难道玩卡拉OK的现代青年还不明白?要说警策,还不如时下流行的俗语诸如“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之类来得惊世骇俗。

不过对于菜根,我是颇感兴趣的,也有着特殊的感情。小时候家贫,一日三餐基本是吃素的。但母亲是一个善持中馈的劳动妇女,又从故乡绍兴带来了一手加工蔬菜的手艺。每到青菜大量上市时,母亲就去菜场拖来一筐。那时的青菜真便宜,一分钱一斤!她先把青菜摊在屋顶上晒几天太阳,然后腌在一口大缸里。洒了盐后就叫我在上面踩。我先是不敢,因为听别人说菜场里腌成菜的工人都生有足癣,赤脚接触盐水后痛得钻心,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动作。如此,咸菜才特别的鲜美可口。我虽无足癣,但也有顾虑,如果痛得“马不停蹄”,那多狼狈。母亲不多唆,抱起我就往缸里一栽。结果非但不痛,赤足踩在生脆的菜皮上还凉丝丝的怪舒服呢!踩实后,母亲就抱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一个月后咸菜就可以吃了。生着吃,煮着吃,炒着吃,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因为自己亲“足”踩过,我吃到嘴里还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吃到缸底,咸菜带有微酸,更开胃了。

有时母亲还把青菜在开水里烫一下,用线一棵棵地串起来曝晒成菜干,再切碎放在一只甏里,用纸封严。来年开春煮汤吃,又香又嫩。如果点几滴麻油,味道自然更好了。还有一种简便快速的腌制咸菜方法:先把小青菜或新鲜雪里蕻切碎,拌上盐放在大碗里,上面压一瓶水,次日就可以吃了。这种碧绿生青的咸菜有轻微的辣味,一般是炒百叶丝、烧豆腐,若是拌豆腐干,再加点春笋嫩丝,味道更佳。

母亲还晒过马兰头干、刀豆干、豇豆干,和肉一起烧,有农家风味。米苋老了,她就扛回一捆米苋梗,切段,装甏,加上臭卤,过一段时间蒸着吃。闻着臭,吃着香。吃完了米苋梗,臭卤还不肯倒掉,扔几个菜头进去,也是很下饭的菜。母亲还霉过百叶,正宗的叫法是霉千张,据说生前也喜爱吃。

母亲加工蔬菜时,我总是在一旁打下手。母亲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手臂,显得十分愉快和满足,她在大把大把撒盐时又是那么慷慨!母亲说:能吃咸菜的人,什么事也难不倒他。母亲的手艺我没学会,但这句朴素的“菜根谭”却一直腌在我的心里,时时调味我的生活。

现在又到霜降大地菜根香的美好时光,遗憾的是母亲再也不能腌制咸菜了。弥留之际,她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想吃,就想吃一口咸菜。父亲跑了好几家菜场才买回那种微酸的咸白菜。她艰难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她一定在回味大把大把撒盐时的喜悦吧。

我喜欢吃咸菜,吃极臭的霉菜梗、霉千张,而且最好是自家做的。这并非是腻味之后偏爱清淡,富裕之后故意夸穷,我在物质和精神上都还没有奢侈到这种地步,实在是食性使然,实在是菜根太香的缘故。可惜我的儿子再也没有这样的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