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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与意的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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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语言的悖论性在《李尔王》这部戏剧中可见一斑,无论是情节还是“正言”无不表现出言与意的背离。然而,戏剧所揭示的并非仅有语言的欺骗性,更重要的是语言的“自欺”。通过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我们不难看到语言的实质是符号。也许,作为符号的语言根本就无法表现“真实”。于是,我们陷入幻灭感、虚无主义以及悲观。

【关键词】语言程式;悖论性;欺骗性;真实

《李尔王》全剧包含很多颇有趣味的语言现象,长女次女的虚情假意、考狄丽娅的“缄默不语”、肯特的逆耳忠言、弄人的荒诞不羁乃至李尔的“疯言疯语”,在相去甚远的表象背后我们可以看到言与意的较量,看到语言的魅力。可以说,李尔是被冲突与斗争推向“疯狂”,暴风骤雨过后,又在语言规则的转换中找到了“理智”。

在这一过程中,语言所体现出来的悖论性是毋庸置疑的。以开篇为例,在李尔的要求下,女儿们要用言辞传达出她们对父亲的爱。“Speak what we ought to say”的话语形式为长女和次女赢得了可观的财产,唯有考狄丽娅以“爱比口才更富有”为由拒绝了父亲的要求。李尔随之震怒,剥夺了他对小女儿的恩宠,使得小女儿不得不面对残酷的惩罚。在正常人的思维范式中,这个开篇无疑是荒谬的。一个“正常的国王”不会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确认儿女的孝心,更不会如此儿戏地对待自己的领土。但,倘若从语言悖论性的角度分析,开篇便具有其合理性了。

显而易见,并不是考狄丽娅实际的不恭敬行为触犯了李尔,而是她所遵循的语言规则与李尔执行的语言规则之间的巨大差异导致她激怒了父亲,并被父亲放逐。透过李尔的宫廷,我们仿佛看到这个世界建立在一种观念之上,这种观念认为社会上存在着一种自然的等级制度,在这种制度中,平民处于底层而贵族和国王处于顶层。这是一个由差异与尊敬的法则,以及一定的风格化了的语言程式,法典化了的称呼模式和区分贵贱的头衔所维持的世界。在这个具有稳定的传统、程式和规范的行为世界里,只有某些类型的行为才是可以认可的,也只有某些类型的语言,才是可以接受的。在这个为虚伪造作的谄媚之辞提供寄生的温床的世界,李尔本人早已习惯了当中的语言程式与行为规范。当考狄丽娅以几近素朴的语言形式表达内心时,她的言辞是完全无法与宫廷的语言程式相融的,自然也是难以与李尔产生共鸣的。于是,言与意的背离突显出来。

生活中,我们通过言语传递信息从而达到沟通交流的目的。我们追求言语表达的准确性,也是为了提高言与意的吻合程度,进而更加准切地传递信息。长此以往,我们甚至会发现,语言对于思维习惯的影响正日益加深,我们的思维方式与语言已经密不可分了,甚至有人相信语言及其规则正在操控我们的思维。

然而,通过进一步考察,我们会发现言语的世界是具有欺骗性的。人们可以利用言语表达真情实感,同时也可以利用言语达到欺骗的目的。李尔始终认为语言表达的就是真实的内心,言语就是传达实际思想的渠道。他没能意识到语言的双重性,也忽视了语言“虚假”的一面。语言的悖论性顺理成章地使李尔接下来的悲惨处境成为必然。可以说,语言表象与内心所想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正是作者想突出的内容,也寄托着作者对社会风气的辛辣讽刺。

诚然,语言的悖论性是存在的。但我认为,不止是悖论性,语言也许根本就无法用来表达“真实”。依照索绪尔的理论,语言就是一种符号系统,而符号本身又具有任意性,不仅如此,语言表意的功能还是通过对比产生的差异性而实现的。由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语言本身与其所指称的实体之间是没有必然联系的。语词对我们有用,是因为我们处于混沌、复杂的现实之中,而语词恰恰可以简化我们周围的混沌与复杂,甚至能够将其“冻结”住。曾经,我们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等一系列不正之风统称为“自由主义”,于是“自由主义”代替了原本复杂的各种实际情况。但语词的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人类语言与“真实”世界之间其实并无连贯的对应关系。正如尼采所认同的,语言在人不断地自欺过程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也就是说,无论是巧舌如簧的大女儿、二女儿,还是不善言辞的考狄丽娅,她们的言语都是无法表达原本复杂的内心世界的,虚假的伪装也好朴素的谈吐也罢,言与意的间隔是始终存在的。李尔无法通过语言接收到复杂的实际情况,更无法由此进行判定。弄人的言辞本身也是无法表达“真理”的,唯有荒诞的言辞背后所影射的联想,才是对意识的唤醒。在此,语言的程式问题也被淡化了,因为无论以何种形式组织言语,真实都是不能仅靠语言这一媒介表现出来的。

事实上,我们恰恰盲目地重复着这一自欺的过程。我们运用语词来思考,还常常不自觉地认定,语言之外确实存在着语言所指称的特定实体。我们的语法,不仅控制了我们组织思想的方式,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语法也“决定”了我们可能会有何种思想。比如,我们运用主词——谓词这个语法,意味着将主体——客体框架强加在了世界之上。于是,我们深信不移地认为“自我”的存在是真实的。但,也许这个“自我”正是与肉体的物质存在相分离的。然而,一旦我们认识到“真实”的局限性,我们反倒会陷入深深的幻灭感和悲观的虚无主义。

至此,我们有必要再一次体会人物的语言。弄人的那句“这一个寒冷的夜晚将要使我们大家变成傻瓜和疯子”,也许正暗示着李尔对于程式与规范的反思。寒冷的雨夜带给人清醒,当李尔意识到语言无法表达“真实”,并且痛心于自己的被欺骗时,悲观的情绪与强烈的幻灭感必将把他带上疯狂的道路。“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娼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反思引领人们以否定与怀疑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人们很快会发现,对于世界他们只能找到不完美的解释,而根本不存在永恒的真理。与此同时,他们会发现语言无法描绘真实,亦或是他们的“领悟”。“正话和疯话掺在一起,虽然是疯话却在理”,埃德加一语道出语言的局限性,于是,经过痛苦的反思,认识得到了升华。葛罗斯特说:“疯子带着瞎子走路,本来是这一时代的一般病态”,其实,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完成对于程式与规范的再认识,因为语言无法表达真实,只有通过影射与比喻,通过亲身的反思,才能达到某种领悟,而这些,又怎能通过“正话”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