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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落在明艳日子里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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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我和一个韩国男人相视而坐,不过是一个父亲给儿子找中文补习老师的例行面试,要求苛刻。

然后我就在学校留园见到申堇淳了。

他抬起头,眼神茫然,不知落向何处,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出的还是一句韩语。语调那么悲伤,虽然我听不明白。

我愣在门口,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拘谨。

于是我例行公事一般地说:“我是你的中文老师,我叫林朵。”

我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互相了解,包括他接近于零的汉语水平,大部分时间我们都需要借助英语才能交流。一个下午的收获是他学会了叫我的名字,熟悉到近乎让我忽略的名字每次从他嘴里发出总让我觉得那么新奇。他这样叫:朵。侧着头,带着询问的语气,好像温故知新一样。于是我所有戒备性的骄傲,全部放了下来。

我和堇淳的中文课一周三次,每次两小时,结束的时候刚好是校园广播开始的时间。我们在他的9瓦台灯下面磕磕绊绊地说话。我只能用最简洁的词汇和他交流,语速也尽量放慢,久而久之竟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们都是单纯而又心无城府的孩子,进而熟悉又亲切起来。

于是在没有辅导课的周末下午做他的导游,带他去超市看图识字,也去很远的地方看荷花,转那些在里面我每次都会迷路的小巷,还常常带他去吃学校东门外那夹着青椒鸡蛋的烧饼,要排很长的队,我们并排站着,偶尔会给对方一个安心的微笑。

直到有一天排到我们的时候,他抢着对老板说,做两个烧饼,一个不要放辣椒。

他竟然学会了我常说的台词,于是我又乐呵呵地大声重复了一遍,做两个烧饼,一个不要放辣椒。

当我们站在红火火的炉子前眼巴巴地等着烧饼出炉时,我突然发现我的身边好像只剩下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每天下课匆匆忙忙地收拾课本,不等别人也没有人等我,除了去给堇淳上中文课的下午,其他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去自习。周末他会骑着他的电动车带着我走街串巷,也会教我一些韩语,骑着车唱韩国儿歌,招摇过市。他走路的时候遇到磕磕绊绊,我会踮着脚尖伸手摸着他的耳朵说:扑拉扑拉毛,吓不着。后来他也学会了,便像拽兔子耳朵一样,拽着我的耳朵说:扑拉扑拉毛,吓不着。我每次都笑翻过去。

甚至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身上都会带着他的香水味道,如此蔓延。

他不是说过的吗,从离开韩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很孤单了。虽然爸爸在中国,可是一直没有朋友,第一次去教堂就哭了。

好像从那时候起就想要给他宠爱,我一直是个有英雄主义情结的小孩。

然后是中秋节。是在下课后才看到堇淳在两个小时之前发的短信,只有一个字:朵。好像看到他叫我名字时明媚的样子。

我跑到留园,他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等我。一个柔软却又苦涩的微笑,让我一下子觉得很心酸。一整个夏天的石榴花都谢了。

并肩坐着,没有说话。留园内外,都有中秋的气息。

他悄无声息地俯下身去,我想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于是我抬起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好像给一个孩子安慰。

堇淳说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韩国。于是我们去爬山,我想站得高,就能望得远。

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落山。他面东而站,大声呼喊。太阳西去。

“有一点怨恨,那么多说好的事情都没有做到,妈妈就在这一天离开我了。朵,妈妈这个词我用不到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干净又澄澈的男子,不笑的时候眼睛都很温柔。从任何角度看上去,他都是美好的,像阳光照耀下的梧桐叶子。申堇淳,你知道不知道。

他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用手抹了下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

“眼里进沙子了,没事。”

后来我们坐在山顶吃掉我带的两个豆沙馅月饼,相约以后我们都要很幸福。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们,我和堇淳,在某一个时刻曾经如此亲密。

然后下山,他站在山顶喊话,说的仍旧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他自然没有告诉我他下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始终没告诉我第一次见我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一样。我就没有问。

于是罚他练习数数,从山顶到山下,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慢慢地大声数清楚。头顶有圆月。我想我应该是快乐的。

我们更像是在孤单乏味的旅途中邂逅的旅伴。交换各自生命中重要而隐匿的部分,却对彼此无所求。

我第二次和那个严谨的韩国男人相视而坐,已是三个月以后。言简意赅,他希望我主动辞去现在的工作。他的话语过于单薄,单薄到让我凛冽。

于是我说好,没什么好说的。

那天上完最后一堂课,我告诉堇淳我不能再教他了。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校园广播空旷地响着,夹杂着浓墨重彩的烟火气息,迎面而来的学生提着饭盒或暖瓶。以后的这个时间我再也不会像这样逆流穿行了,我将重回原本属于我的按部就班的学院生活,每天只为学习和吃饭而奔波。可是以后再没有人叫我朵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毫无遮拦地对他说今天我开心或者不开心,也不能坐在他的车子后面唱着儿歌,走街串巷。

为什么我觉得那么难过呢,不停地从我心里某个地方涌出来,大雨滂沱。

堇淳的爸爸果然是对的,的确不能再继续了。

可是当我走到寝室楼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口的镜子,这一次看到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身后的堇淳,站在楼前的核桃树下。我回身冲他微笑,可是堇淳,你如何知道这个时候我最想做的是用我们习惯的短句告诉你我很难过,而不是站在这里傻乎乎地冲你微笑,然后看你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然后就是期末考核及兵荒马乱的假期。校园里寝室楼上到处回荡着拉杆箱划过地面的声音,轰轰烈烈。回家的火车开动的时候,收到堇淳的短信,他说:朵,你讨厌我了吗?

我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所以就没有回。

那年的除夕在广场看烟花,近在咫尺,天聋地哑。突然那么想大声喊出来。堇淳的电话,他说他随留学生一起去了敦煌。我把手机高高地举起来,让他听到烟花在天空开放的声音。这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联络,他好像就在我身边。烟花映红了我的脸。

堇淳,你都不知道,你还能给我电话,我有多甜蜜。

“过去你说过如果我去玩,你会招待我。现在还算不算?”

“当然。”

“那我买了明天的车票,你要去接我。”不等我回答,他便收了线。

坐在护栏上盯着出站口一波波的人潮汹涌时,我才知道,我想念他。直到他慢慢地朝我走来。

“朵。”

“嗯。”

“朵?”

“嗯。”我再一次点着头微笑地回应他。

“林朵――”他大声地说。

“申堇淳――”我从护栏上跳到他面前。然后两个人笑到无边无际。

一起走在大街上吃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路过街边橱窗的时候一直侧着头,偷偷地看着影子里面走在身边目不斜视的他。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就这样并肩走在路上都会很美好。

直到路过某个黑色橱窗,浓到不见底。

我站在原地,他退回来。我们并肩渺小地占据了橱窗的下半部分。我满意了。

于是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一整个世界的背景。

“你喜欢我吗?”他问得猝不及防。

“当然。”我回答得漫不经心。听到自己的回答连我自己都受了惊吓。有那么一瞬,我觉得如果我不立即回答,只要再停留一秒,我便再也没有了回答的勇气。

他很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我盯着他,他像脱离了河流的鱼。看来他的中文在我走后没有进展。然后我发现我们身后有一个坐着马扎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的老爷爷,我乐了。

堇淳拉着我的手就往前跑,全然不顾身后我霎时停住的笑声。

甜蜜,化开了。

低头走路,我在人群中跟在他身后左冲右突,轻轻地牵着的手,却没有分开。温热的汗津津的双手。

直到跟他走迷了路。

三天后,堇淳就回学校了,我没有送他。

新学期报到的那天,我才回到学校。堇淳就站在我们寝室楼下,等着我屁颠屁颠地跑下去,满面笑容。

可是他却告诉我说他要回国了,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留学生活原来如此短暂。

我说好,不敢露出一点悲伤。

他骑车从留园送我回寝室,后来我回想那一晚我们应该绕着留园和女生寝室之间走了好几遍,因为必经的学校浴室特有的暖流扑面而来了很多次。我却从没察觉,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可最后还是没有搂住他的腰。

堇淳回国了,我没有送他。

堇淳回国后发来的邮件有他在韩国的学校和朋友,一干人等笑得那样开心,这才是他原有的生活。

他在邮件里这样写:

你过去总问我,第一次见面我说的第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那就是,我现在在哪里。

在国外一直没有朋友,直到你出现。

我一直在等你问我中秋节下山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想你若问我,我便告诉你。我一直等,你却一直没有问。

朵,那天我说的是,妈妈,我想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最后那晚要是搂住他的腰就好了,然后我侧过身去,一滴眼泪掉下来。

我多么喜欢你,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如此明亮,天高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