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等小站的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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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铁轨的无限远处，“站长”一职竟如此卑微

暗哨难防

“唉，总算是走了。”贾玉贵回到站长室，摘下头上的大檐帽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老贾嘴里抱怨“总算是走了”的，指的是路局下来的一个联合检查组。老贾掐着指头算起，从前天下午到现在，整整三天了，自己啥也没干，净围着这几位大爷转了。

提起检查组，老贾那是一肚子牢骚。按理说，工作中离不开检查，经过检查才能发现问题，对正常的工作检查老贾没啥情绪。可他不明白的是这两年，不知抽的啥风，这检查组简直泛了滥，你方唱罢他登场。要赶上逢年过节的日子，更像开锅似的。

老贾任职站长的这个大市车站，名为大市气势不小，其实就是个乡镇所在地。车站满打满算不过就30几号人，而车站因为是24小时运转倒班作业，所以每天见到的不过就十来张面孔。“这么个小麻雀你整天解剖它干啥？”老贾弄不明白，自己一亩三分地事就那点事儿、活就那点活儿，翻来覆去的有个啥查头。

不过说归说，老贾对任何一个检查组都不敢有些许怠慢。他心里明白，小胳膊不能跟大腿较劲，任何疏忽大意都不知会招来什么样的麻烦，人家说上一句话，你这一大年的辛苦汗水就有可能白淌。

尽管有的检查组水过地皮湿走走过场，甚至是忙中添乱瞎掺和，可老贾始终坚持“一副笑脸热情接待”八个字。时间一长，这位老贾可就成了“神”了。在对付方方面面下来的各级各类检查上，他做到了得心应手，能紧紧把握住兵来将敌水来土掩。这么说吧，不管你是何方的检查组，上级主管单位派来的、几个部门联合检查的、互相突击抽检的，只要友邻车站向他传个信息或者他的管辖单位铁路车务段跟他事先打个招呼，让他有那么一点准备时间，他就准能把这台戏唱个字正腔圆。

不过，邻站最近经历的一件事却让老贾对检查组生出一怕。这个月的运输生产电话会议上，通报了邻站的一起简化作业过程事件。听着通报，可那位站长老兄对此事却一点不知道，弄得很是狼狈。后来经了解，才知道是上级安全监察部门通过暗查发现的。

对此，那位站长高声叫冤，认为有问题应该当面锣对面鼓地指出来，别来暗里使绊这一套。老贾也为这老哥喊屈，并牢牢记下了这老哥的经验之谈：“今后要多长个心眼，要防着‘悄悄地进去，打枪地不要’！”

莫非他是

老贾坐下喝了两口剩茶，还没消停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有个人下了从省城开来的那趟慢车之后，在车站转悠半天了。

老贾觉得不大对劲，大市车站不过是个四等小站，别说动车，连快车都通过不停。每天上下慢车的旅客也就一二百人，基本上都是周围十里八村的乡里乡亲。老贾不说差不多都认识，也得说脸熟。可这个人，分明是个陌生客。

老贾一下子想到车务段调度员，前两天在电话里交待过他，说紧张繁忙的暑期运输结束后，针对职工中产生的懈怠情绪，方方面面的检查组又开始下来督促检查了，明的暗的都有。让他跟大伙儿不时吆喝两声儿，让大家精神着点，千万别整出啥事来，要是让检查组抓住个啥话茬，当事者个人收入上挨罚不说，更主要的是影响车务段的整体荣誉和社会形象。

“是啊，确实没见过他。”老贾自言自语着。他在这个小火车站当站长12年，对上头来的人没少接待，什么运输口的、客运口的、铁路线路口的、路风监察口的、政工口的、工会口的，还有什么综合治理的、消防的、卫生防疫的、管铁路道口的、护路办的，八方神仙可是多了去了……差不多总有百多号人存储在他的大脑硬盘里。

此时，他快速地清理着自己的“硬盘”，但没有搜索出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豁然，他想到，该不是外铁路局、外铁路车务段来的吧？

听说现在时兴一种创新式检查方法，叫什么换位检查，就是甲地去乙地，乙地去甲地，利用脸生谁也不认识的优势，说好了都来黑脸包公式的，你绷着脸替我检，我铆足劲替你查，在下边一无所知无从应景做表面文章的前提下，真刀真枪地检查实质性问题。对呀，兴许就是这种。想到这里，老贾一下子有些兴奋起来，小心无大事，要不，就让鬼子摸进抗日根据地探虚实来了。

前车之鉴

老贾站在站长室门前，眼睛继续追踪着那个人，看着他沿站台走向了货装线，又扒着窗户往货运仓库里边望……不好，这小子在看什么，老贾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他是不是企图搞什么违法犯罪活动，到这来先踩点、打个前站。

前些日子，火车站下的小镇里，不就发生过一起流窜犯作案吗？不过，老贾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那个人踱回站长室门前时，老贾认定对方不是要干啥坏事的人。那人面庞生得白皙，绝不是经常出入风雨的奔波者。另外，鼻梁上架着一副很有派头的养目镜，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的鞋，档次也不能说低。还有那倒背手悠悠然的步伐，这不正是一位久坐办公室整天喝茶水、看报纸、打电脑的机关小官僚吗！

“暗查，这绝对是暗查，要不就是换位暗查。”老贾愈发认定了自己的这一看法，“哼，小样儿，穿上马甲我就不认得你了？”他脸上浮出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窃笑，嘴里冒出赵本山小品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老贾心想，没错，我这小火车站别看不大，但是地处两个铁路局的分界口，位置很是重要，一直以来就不乏各路检查大员光顾。看来这次肯定是换了打法了，高手给你来个潜伏，不声不响就上来一个余则成。

老贾头脑飞快地转动着。他想，这可是丝毫不能怠慢的事，人家那是从上头下来的，手里头握有尚方宝剑，那手要在限期整改的通知书上一画，可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今年春运时，车站的实习站务员小宋，因为不认识检查组的人，在进站口让一位出示车票，对方眼一撇，上下嘴唇一碰蹦出两个字：“公免。”意思就是说他持的是铁路公用乘车证。可是这个打铁烤糊了裤裆不会看火候的小宋，偏认着个死理，他坚持按客运规章要求说，就是公免也应该按相关规定，在遇到铁路工作人员查验时主动出示。结果惹得那位检查组很有些不高兴。

按说小宋这话中规中矩一点毛病也没有，那伟大导师列宁同志，不还主动拿出证件给站岗哨兵查验吗？规矩是不错，但要看用在啥地方。在咱们这，跟来检查你工作的人来这套，那是绝对不行。

当天晚上，检查组搞了一次班组政治学习成果测试，其中的一道题是“我国今年宏观经济调控的目标是什么”，几个参加测试者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谁也没有答上。

老贾一直怀疑和“出示公免”那件事有关。就是嘛，一个普通工人，又不是什么局长、市长，要求他掌握不掌握国家经济调控的大目标有啥用？可就是因为这次政治学习成果测试，小站几乎是全红的综合考评，在班组政治理论学习一项上被扣去0.5分。可别看不起这小小的0.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