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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了普者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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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菊仙家的大门后堆积着很多矿泉水瓶,这表示她家有很多“外边来”的客人。普者黑村是个典型的云南农村,绝大多数人家遵循着农村的生活方式,以养猪种地为生,很少有人会喝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堂屋墙上挂着的照片也展示着这位老人与其他村民的不同之处,她去过杭州,去过北京,还在香港会展中心的紫荆花雕塑下留过影。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台湾明星林志颖与儿子Kimi的合影就挂在这些照片旁边,就好像他们俩是这个家庭里的儿孙辈。

因为录制2013年最火的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 林志颖曾在这里住过三天两夜。距离节目播出近三个月,林志颖的气息在这所农村院落里仍无处不在。他在节目里用过的盐、味精等调料被摆在厨房一角;阁楼上他睡过的床铺得整整齐齐;为了防止被雨水打湿,Kimi 在节目里玩过的那些辣椒从院子里被挪到阁楼上,摆在床边。兴致好的时候,汤菊仙还会向客人额外展示一个蓝紫色的保温杯,那是林志颖匆忙间忘记带走的。所有一切都变成景点的组成部分,喝着矿泉水的外来客带着对明星和热门节目的好奇,纷纷涌进汤菊仙家参观。

自己的家变成景点是汤菊仙未曾想过的事情,她今年七十岁,儿女都不在身边,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老伴居住。但她毕竟是“去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每天不厌其烦地沿着木楼梯上上下下, 为游客讲解拍摄故事。在游客参观之后,她会跟客人收取5块或10块钱,名目是卫生费和电费。

“在阁楼开灯好费电的哦,人多的时候我要扫好几遍院子的。”汤菊仙说的方言让外地人很难听懂,但口音似乎并不妨碍她跟游客交流。这位身材矮小,戴着帽子的老人脸上看得到慈祥,游客大都不会抗拒这笔小钱。 最多的时候,汤菊仙一天接待了三四百人。

没人预料得到这也能成为一门生意,包括岳洋在内,他是《爸爸去哪儿》负责选择外景地的编导之一。不同于在摄影棚内录制的综艺节目,户外景色本身就是《爸爸去哪儿》吸引收视的一大卖点。节目组对外景地主要有三个要求:风景比较独特,民风比较淳朴,以及离机场或高铁站车程在两个半小时以内。踩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岳洋曾经提名过交通便捷的大理、丽江,但它们在第一轮筛选中就被否决了,理由是这些地方被开发成熟,难以拍出农村的原始感觉。

那段时间,岳洋始终在旅途中,比任何一个背包客都要奔波。“一起床就要上路找小村子,昆明周边和云南东边的都找遍了。”他花了八天在曲靖、红河等地搜索, 最终失望而返。找到普者黑纯属偶然,在第九天他打算离开云南的时候,一位当地的媒体朋友劝他到普者黑看看。 岳洋此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尽管从1993年前后就开始旅游开发,由于推广资金和力度的原因――普者黑所在的丘北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普者黑的知名度不算很高。

接下去的故事如你所猜想,岳洋一到普者黑就被它所吸引。它完全符合节目组定下的三条要求:这里是典型的亚热带岩溶地貌,有56个湖泊和300多座孤峰,大片水域吸引几万只鸟类栖息;景区内的村民大都热情淳朴;从文山机场开车到普者黑景区,只需要两个小时。

景区里共有大小10个村庄,岳洋选择了普者黑村。这个村庄有一千多户人家,是丘北县乃至文山州最大的自然村。接下来的工作是为参加节目的五组明星父子/父女选择住所,村里那些翻新的砖瓦楼房被岳洋排除在外,带院子的老房子才有入选资格,牛棚和猪圈是加分项。说实话,它们散发出的强烈气味足以把许多都市人熏跑,放在镜头前,却能勾起观众的强烈兴趣―看到几位娇生惯养的明星子女和活生生的牛羊互动,是多么和谐、令人感动的一幕。

2013年10月底,《爸爸去哪儿》百来人的拍摄团队抵达普者黑,在三天两夜里完成拍摄。这么大的阵容自然会引起围观,不止普者黑,附近村庄的村民都闻讯而来,围观林志颖、郭涛等人。在对明星的朴素好奇心之外,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节目组究竟是干什么,也没有人对节目的传播效应报以希望。普者黑村民不是没见过影视拍摄的阵仗,上次有个不知名电视剧同样在普者黑取景,之后便杳无音讯。拍摄的热闹散去之后,村子很快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等到越来越多的游客在村口专门打听林志颖、郭涛、张亮住过的房子在哪儿,村民们才意识到他们围观过一档轰动全国的综艺节目。汤菊仙和其他四户人家成了村民羡慕的对象,旅行社专门为他们制作“爸爸去哪儿拍摄地”的牌子,如奖状般高高贴在他们的门边。游客的脚步踏在普者黑村蛛网一样呈放射型的乡村道路上, 兴致高昂地一家家打听拍摄地。有的时候他们需要为参观花上5块、10块,有的时候不需要,这取决于拍摄家庭的态度。那些不收费的家庭,比如王岳伦和王诗龄住过的家庭,没有打算让自己的生活轨迹受到节目的影响,明星来过的痕迹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而那些收费的家庭, 包括汤菊仙家和郭涛住过的家庭在内,都把明星住过的房间空出来,以供参观。

这种意外之喜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节目热度的渐渐退去,笼罩在被选中家庭头上的光环渐渐黯淡。“ 前些天多得都忙不过来,现在少喽!”汤菊仙说。那些专门买来给游客休息的四脚塑料椅,被叠在一起靠墙放着,好几天都不曾抽出来使用。

被节目抽中“一夜成名”的家庭毕竟只是少数,在普者黑,更多人的命运是被整体发展的旅游业改变的。胡仕荣穿着军训迷彩服――在农村,这种便宜耐磨的衣服随处可见,拎着一个铁盆,从猪圈喂完猪回来。听说有人来采访,他放下铁盆,熟练地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三个大字“普乡园”,底下是一行小字:餐饮、住宿、停车、垂钓。2012年,他将自家的土房子推倒,翻修成一座三层楼高的新砖房,挂上“普乡园”的招牌对外营业。为了接送游客,他还买了一辆6万多块的银灰色捷达车,平常主要在景区里开。这辆车的里程表上显示着它走过一万多公里的路程。

“去年农家乐的毛帐有20多万,人多的时候我还得把客人往别人家领。”胡仕荣说。他的农家乐在普者黑村里不算开得最早,条件也不是最好的,但这位农民的名字就连丘北县宣传部长都听说过。为了宣传普者黑景区,丘北县举办过两届全国摄影大赛,遍邀各地摄影师参赛。在连照相机都没有的情况下,胡仕荣获得了去年的优秀奖。

胡仕荣比任何摄影家都更清楚普者黑最美的角度有哪些。每天清晨,他会早早起来观察天气,根据光线决定该带游客去河边还是山头上。“如果对光线都不懂,他们会说你不专业。”胡仕荣打开自己的国产手机,向记者展示手机里自己拍的照片。他的手指快速划过屏幕,偶尔会在哪张特别得意的作品上停留数秒,分析起构图、颜色的重要性。这些图片的功能就像婚纱影楼里的样片,用处在向客人展示普者黑哪些地方最适合拍摄。住进普乡园的客人,多半是看中胡仕荣提供的这项服务。

胡仕荣的前半生没有哪个阶段比现在更加自在,此前他属于村里最穷的那批人,曾经当过景区里的船夫,而后又去矿山打工,开摄影主题的农家乐让他找到兴趣和生存的结合点。在开农家乐之前,他就喜欢拍照,开店之后更乐于免费为摄影师带路,扛着三脚架爬山。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能够学得一招半式。摄影师有的时候会主动把相机借给他,让他练习摄影。胡仕荣获得优秀奖的那幅摄影作品,用的就是游客借给他的微单。

旅游不仅改变着胡仕荣的命运,也改变着普者黑其他村民的命运。越来越多村民翻修楼房,打算开农家乐。站在自家屋顶,妻子埋头浇菜,胡仕荣则以摄影师的眼光打量村里民居和远处风光。“那些摄影家都说这些新房子很丑,不如老房子拍出来好看。他们是没住过老房子,不知道住在里面有多难受。”胡仕荣小声嘟囔着。

在距离胡仕荣家约十几分钟车程的仙人洞村,如果范成元听到胡仕荣的这番话,心情一定很复杂。仙人洞村因为整村都是新建的农家乐楼房,而错失了在《爸爸去哪儿》上露脸的机会,当初岳洋是先到仙人洞村考察,然后再到普者黑村的。“如果你看过我们节目的话,肯定知道仙人洞村那种风格不适合我们。”岳洋直言不讳。

范成元对此颇为愤懑,他试图将这次机会的错失归结为准备工作做得不足,“如果节目组让我好好带他们在村里转一圈的话,他们肯定会选我们村的。我们村景色更好,而且几乎全村都是撒尼族,更有民族风情!”身为仙人洞村的村长,他对自己的村庄和文化很自豪。这点体现在他的穿着上,在格子衬衫和棕色夹克之间,他还穿着一件绣花马甲,那是撒尼族的特色服装。就算行遍全村,你也很少能在村里男人身上看到类似的服装。

仙人洞村是个小村,不到200户人家,也是普者黑景区里最富裕的村庄。如果你在网上搜索普者黑景区住宿,大多会被评论引向这个全村都是农家乐的村庄。村里甚至有个KTV,配备电脑点歌系统,一晚上买断只要80块钱。20岁的漂亮姑娘普海莲守在KTV的楼下,白天没有客人,她就用绣花兜布背着姐姐家的小娃娃,帮助家里洗菜做饭。

《爸爸去哪儿》来录节目的时候,她抛下家务,挤在人群跟林志颖握了一下手。那只是凑热闹,其实她对明星并不狂热。过去她也是舞台上的表演者,还曾经跟著名舞蹈家杨丽萍的团队同台演出过。2009年,普者黑景区办过实景演出,普海莲被招募进表演队。这份工作很符合她的天性,撒尼族本就能歌善舞,表演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直到2012年,丘北县决定通过人工手段提高水位, 扩大景区水域面积,以吸引更多游客。原本搭建在田野里的舞台被淹,实景演出取消,普海莲失去了那份工作。她在江苏昆山的富士康工厂做过女工,外面的朋友知道她来自云南,经常会叫她跳一支孔雀舞来看看。普海莲不忍心告诉别人那是傣族擅长的舞蹈,而不是撒尼族的,后者是属于彝族的一支。没人真正在意这些细节的分别,普海莲干脆好脾气地把实景演出时学过的舞蹈表演给朋友们看。

两年之后,普海莲最终还是回到村庄。“原来只是回家过年,回来之后就舍不得出去了,一直待着吧。”普海莲边说话,边反手拍着背上的小娃娃,试图让他安静点。

因为农家乐需要人帮忙,仙人洞村的年轻人大都留在村里,很少出外打工。在村长范成元心里,这批年轻人是令人担忧的一代。1980年出生的他其实也算得上年轻,但他还是像一个权威的长辈一样,在年轻人身上挑出若干种毛病: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不穿民族服装, 不够有礼貌,最重要的是,因为富裕骤然改变的生活方式,让这群年轻人更加不安定。

“他们在村子里也把摩托车开得很快,去年有4个人被摩托车撞死了。”范成元忧心忡忡,他担心再这样下去,村子很快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当ICN的中方工作人员任伟将摄像机对准普者黑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群欢乐淳朴的人。ICN是一家向美国介绍中国的英文电视台,任伟所在的栏目叫《游在中国》。他的工作有一部分和岳洋重合,需要四处搜寻有特色的景点。

看了《爸爸去哪儿》之后,任伟决定把摄制组带到普者黑。像他这样因为《爸爸去哪儿》而聚焦普者黑的媒体不在少数,最多的时候,丘北县宣传部一周内接到过6个拍摄申请。宣传部尽全力配合这些摄制组的工作,他们带领摄制组拍摄景区最精华的部分,为摄制组举办篝火晚会,请来村民唱歌跳舞。普者黑的风情迷住了任伟以及来自西雅图的同事,那些美妙的彝族歌舞和人们的笑脸将通过卫星信号传到美国,吸引美国的观众。

只是当任伟将镜头拉为远景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看到空中毫无章法的电线、地面糟糕的排污状况。“他们总体来说还是不够发达,在规划设计上有很多问题。” 任伟评价道。最典型的问题是,游客制造的垃圾远远超过仙人洞村排污系统能负荷的范围,村中心原本清澈的池塘变成一面臭水塘,来往的人无不掩鼻。

龚建伟记得自己2007年初次来仙人洞村垂钓时,村庄并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的农家乐建筑也很难看,不过风景还是美的。”这位瘦高个的中年男人来自昆明,说话慢条斯理,发音很标准。在村长范成元口中,龚建伟是真正的“高人”,虽是“外面来的人”,眼界和对村庄的热心程度却无不令范成元激赏。他经历丰富,当过兵,当过小官,也做过生意。从他最初流传在仙人洞村的事迹可以看出他的魄力和财力:嫌钓鱼时住的农家乐建筑难看,白白浪费了临湖的好风光,龚建伟干脆自己出几十万翻修了那家农家乐,交给原来的主人继续经营。

当范成元希望对村庄的堕落做出改变,传奇般的龚建伟理所当然成为他求助的主要对象。他们组成坚定联盟,试图将陷入农家乐狂潮的村庄引向另一个方向。龚建伟的人脉起了巨大的作用,他请来东方昆仑文化传播公司负责整理撒尼族的文化传承,请到四川大学建筑设计院为村子重新设计楼房外观。这些外来者集中在租来的房子里,这个被他们改造过的办公区堪称整个村庄最有少数民族风味的建筑了。那是所宽敞整洁的平房,窗户用竹片编织,屋里居然砌着火塘。要知道,现在在仙人洞村,就连最能代表文化传承的毕摩(彝族的祭师)都拆掉火塘,开起农家乐。

范成元不在办公区办公,他通常是满村子走,向村民推销他的改造计划。计划听上去完整而宏大,包括让村民以土地入股,建立土地股份合作社,引进专门的公司来打理土地;统一包装仙人洞村出产的农作物,提高它们的附加值;拆掉外形难看的农家乐楼房,请建筑师设计符合撒尼族风格而又现代化的住所;他还给未来的村庄规划了功能区,在村外的一大片土地上,将开辟酒吧休闲区。

“在村子里游客可以感受到真正的民族风情,在村外面可以像都市一样休闲娱乐,总得有些东西可以把游客留住。” 范成元将几幅规划效果图拿在手上,向记者一一展示。从效果图上看,他期待的是仙人洞村能走欧洲旅游小镇的路子, 干净、整洁、富足。

同一天,仙人洞村的主要竞争对手――普者黑村里,几名村委会成员齐心协力,将一幅巨大的图画钉在村委会墙上。这也是一张建筑规划图,画里描绘的景象几乎和范成元展示的效果图一模一样,只是房屋更加密集。按照规划图, 现在只有四五十家农家乐的普者黑村,将来的方向也是全村农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