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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桥
峡谷把群山隔成彼此守望着的亲人,河流向南流淌着一片不绝的呓语。一座桥横在河面上,在风中摇荡着,影子落在水里,破碎若星。
桥在风中摇荡着,桥面上没有人走过,阳光沉默。延伸到河对岸去的铁索,暗红色的铁锈无声无息地落到厚重的木板上,贴近一片寒霜。凤凰花燃烧着的空气忘记了铁桥在峡谷中飞扬的尘埃和杂乱的蹄声。铁桥横跨在河流上,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时光与情景。那些匆匆地走在桥上的人,行走过铁桥的人们把桥面踩得摇摇晃晃的,脚下踩着轰鸣的水声,浪花浮起的水气吹动一个人的裙裾,让香气传到跟在身后的行人面前,那浓密的胡须,开始不安起来,把头转到湍急的河面上,一声不响。一匹马高高地抬起它的头,对着凤凰树火红的花朵一阵长鸣,扯动了牵着缰绳的手,在铁桥的摇晃中走到桥的对面。铁桥对岸有一个村庄,石丛中的村庄里有一条路,通向峡谷外面。
村庄守着铁桥和它的石丛。夜色来临,月光如水,把浪花照得如同一瞬即逝的记忆,闪过桥上的目光,再也找不到了。礁石坐落在铁桥下,被渐渐浅下去的水流冲洗着,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告诉村庄蛰伏的日子已经悄悄到来。清凉的晚风摇动着落在桥上的一片叶子,叶子在风里飞起,消失在夜色里,谁也没有看见。只有叶子,在风里渐渐坠落的时候,在水里漂浮着,找不到它最终的归宿。它在水里的漂流,只有满天的星星隐隐约约的看见那无助的姿势。山高高地顶着低矮的天空,把村庄紧紧地藏在怀里,就像怀抱着一个沉睡的孩子。而铁桥在夜色里的存在,没有人在意,桥板上的蹄痕印在板面上,被越来越浓的露水浸透了,同样在寂寞中无言地面对峡谷里没有声响的梦境。
火光闪动。一阵足音传来,沿着村庄里轻轻地飘过来的呼唤走过去,把离村庄很远的小路走得弯弯曲曲的,把铁桥当作一个逗号,走进村庄,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来,面对几个碗盏和冒着热气的饭菜。走在桥上的人,手里高高地举着一盏灯,那轻轻的足音远远地向铁桥上传过来。一头牛缓缓地迈着步子,甩动着长长的尾巴拍打着跟在它身后的蚊蝇,沉重的鼻息声由远而近,让铁桥感到生活在夜里结束了。蹄声沉重地敲打着铺在铁桥上的木板上的时候,桥面开始有规律地晃动起来。多年来一直在脚下的晃动,让走在上面的人真实地感觉到村庄外面的生活一直就在身边,让目光平静,让呼吸沉稳。牛在桥上走着,跟在牛身后的人,把破旧的衣服斜斜地披上身上,露出黑黝黝的脊梁,肩膀上扛着一架结实的木梨,从田地里带来的泥水顺着雪亮的梨尖上流到桥面上,留下一路的黑色的水印。他一路走来,没有说话,一天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在田野里的行走,血液里流淌着一屋厚厚的疲惫,他不想说话,嘴里含着一根他亲手裹起来的粗大的卷烟,烟头上的火星随着他在桥上的呼吸明灭着,给河水在夜色里带来了一点亮光。当他牵着心爱的牛走在铁桥上的时候,烟雾在水声里飘荡着,把铁桥上的空气染上了一层暖和的色泽,桥上的木板对烟雾充满了深深的情意。
铁桥把河流水的阻隔联接起来,岁月却把它在风雨里吹打着。桥上的木板渐渐破败,走在桥上的时候,往往可以看见桥下的河水带着白色的泡沫流到山的转弯处,然后消失。桥正在走向它的败落,两边的桥墩上长出了一丛蒿草,那细弱的根须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庞大的石头不断地掉进河水里,溅起的浪花,带走了深藏在石缝中的砂粒。人们在村庄和田野之间日夜不停地来回走着,铁桥要不断地承受着那些脚步在桥板上的踩踏,桥面在脚步和蹄音的走动中晃动,桥下的砂粒在风中无声地滑落,无数的行走没有发现那些情景,年复一年地走着,一切依然。好在人影稀少,铁桥把一条河流年复一年地守着,只等着它在某个时候的倒塌。
村庄每一天在雾气中醒来的时候,总是会发现铁桥一直守在河边,仿佛在履行着对村庄多年的一个承诺。冬天到来的时候,铁桥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从村庄里走出来,把一个人簇拥着,把村庄里的石丛走得尘土飞扬。一个女子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带着一脸的微笑,走向河对岸的另一个村庄。她微微低着的头把离开村庄的每一片石丛走得情深意切,那低着的头,注视着脚下的道路,却把头上的一朵鲜花呈现给的晴朗的天空。人们跟在她的身后走过村庄外面的铁桥边,纷纷向桥上走去,桥板被众多的脚步踩得声音杂乱。笑声淹没了河水流动的声响,笑声被岸边的凤凰花映照着,让人不禁把女子与凤凰花的色彩一起比较着,让风里的凤凰花更加迷人,让桥上的女子更加羞涩。她们走在桥上,没有发现桥下的砂粒正在不断地往下掉,直到桥墩上的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才发现河水正让她们无限恐惧地望着她们。人们纷纷向桥边跑去,然后站在桥的另一头望着失去了足够的支撑的铁桥艰难地把一条河守着。人群缓缓地离去,簇拥着一个羞涩的女子,村庄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的母亲,坐在门口望着培养了多年的女子走出家门离开村庄。许多母亲围着她说话,她开始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母亲从铁桥上走进这个村庄,女子从铁桥上走出这个村庄,母亲走进村庄的时候,铁桥上吹着唢呐的人是守桥的小伙子,女子走出村庄的时候,吹唢呐的还是那个人,花白的头发,背有些驼了。
铁桥两边是一片稻田。春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绿色铺满红色的土地,给村庄一个泥土潮湿的繁忙,夏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浪花推涌河堤上来,给村庄一个向前奔跑着的希望,秋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金黄色的梦想展开,给村庄一个深入长久的沉醉,冬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所有的水分向着峡谷抛起,给村庄一个千古不变的轮回。稻田紧紧地依靠着铁桥,每一年都有人在田埂上自言自语地走着,深爱它们胜过了石丛中的村庄。铁桥跨在河上,重重叠叠的风雨掠过晃动着的桥板、铁链、石头、砂粒,给它一个倒塌的理由。
铁桥守在村庄外面,坚守着它的坚守,死死地抓住铁桥引渡脚步和蹄痕的朴素意义。
烟卷
一根石柱高高的立在一块平地上,一个老人坐在石柱下面,不经意抬起头来,看见太阳高高地坐在石柱的顶端,把阳光一勺一勺地浇下来,落在那个坐在石柱下面的头发蓬乱的人的头顶上。老人手里拿着一只淡黄色的烟斗,淡黄色的烟斗上有一截淡黄色的烟卷,在他的烟斗里升起来的烟雾,把时光飘荡着,轻轻地荡漾着高原上的时光。烟卷竖插在烟斗里,烟头上燃烧着的烟卷覆盖着一层赤红色的光,随着烟雾的升腾而明灭着,没有谁来打扰石柱下的安详与宁静。
烟卷让老人的身体蜷缩在阳光里,散发出一种山里人的气息,一种夹杂着汗垢与烟泥的特殊的气息,与高原暖暖的阳光一起把老人包围着,远离了欲望和跋涉,远离了痛哭与叫嚣。只是烟卷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老的枯瘦的手,如同他渐渐虚弱的身体一刻也不想离开温暖的阳光。老人坐在石柱下面,睡意渐渐来临,他的身体不断地向着地面倾斜着,终于抵挡不住越来越浓的睡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梦的沉重,慢慢在躺下来,轻轻地靠在石柱下面的一片浅浅的草地上,躺倒在海洋一样平静的阳光里。老人的烟斗还被他握在手里,随着他的睡眠越来越深沉,烟斗在手里放松,最后落在草地上。烟斗里的火星快要熄灭了,在烟斗落到地上的时候,烟斗里面的火星滚出来,仅有的热量,点燃了一根草,一片草叶慢慢地燃着,向着草茎燃过去,仿佛一个悄悄地摸进村子里去的小偷。燃过的草叶,剩下黑色的草灰,离开了草茎,分散地躺在地上,瘦瘦的,与旁边的老人相呼应着。火星熄灭了,草茎也燃了一段后熄灭了,所有的过程,没有人知晓。太阳爬上天顶,正对着老人紧闭着的眼睛照射着他蜷缩的身体,使他的梦发烫、出汗,渗出他被白发覆盖着的额头。老人在正午的阳光下醒过来,发现石柱已经没有了影子,村庄在不远的地方,屋顶上热气腾腾。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捡起被阳光晒得烫手的烟斗,站起来,向着村庄走去。村庄让他想起了昨夜里黑暗中的独坐。
老人在石柱下沉睡的前一天晚上,夜色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片黑云笼罩着村庄里的土路的石阶,天空像一座山,平放在峡谷上空高高的山顶上。老人坐在屋子里,坐在将熄不熄的火塘前,手时常拿着烟斗把夜色披在肩膀上,沉默。所有的人都回到他们各自的屋子,把菜地里的芭蕉树、山坡上的油桐林、森林里的布谷鸟都忘记在门外,径直向梦里奔去。老人坐在火塘前,把夜色守着,手里的烟斗插着一支粗大的烟卷,燃得正旺。一根乌黑的竹管,一头接着烟斗,另一头接着老人的嘴唇,那没有牙齿作为依靠的嘴唇,努力地吸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老人每吸一下,烟斗里的烟卷就燃起来,火星红红地照亮了一张脸,那深深的皱纹,纵横交错,使那原本很淡的怒气显得更加明显。被他咒骂过的人都从他的身边站起来,绕过他放在地上的酒杯,走进各自的房间,进入了梦中。刚才,几个人走进他的家,告诉年轻人外面有一个美丽无比的世界,没有峡谷里道路上的泥泞、山坡的陡峭、牛背上的稻草、屋顶上的烟迹。老人对年轻人的出走没有赞同,阴沉的目光把那些言辞抛撒出来,让他们紧紧地闭着嘴,心里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热望。人们都睡了,老人一个人坐在火塘前,把烟斗里的烟卷吸得烟雾腾腾,火星照亮了他的脸,让沉闷的屋子在一言不发中,黑暗海一样宽广。夜色里的呼吸,呈现出老人在路上的身影。
峡谷之外,歧路之上,老人年轻时的身影开始展现。当他离开了故乡,所有的路都是漫长的,所有的梦都找不到温暖的枕头。他头上顶着一片淋漓的雨水,一步一个水坑地把外面的世界走得愁绪满腔。雨下了整整一天,一路上所遇见的门扉和窗口,都紧紧的关住了他寒冷的目光,没有一个身影能够让他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让他看见,伸给他一只饱含着体温的手,捧给他一只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碗。路一直在他的眼前向着不知名的地方延伸着,暮色降临。生活展开,他的生活被初冬的雨水淋着,他的前面没有村庄,他的后面没有村庄,他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树下,靠着冰冷的树身,沉默无言。所有的衣缝都有已经湿了,半支烟卷还装在衣服里靠近他的胸口的地方。饥饿在他的肚子里奔跑着,舞蹈着,举行一个节节胜利的庆典,让他的疲惫岩石一样盛满在他的脚跟里,缓缓流动着的血液中。他把仅有的半支烟卷点燃了,放在冰冷的嘴唇上,望着被雨水淋湿了的道路像着蛇一样伸出去。烟卷燃起孱弱的火光,一丝温暖从褐色的烟卷里化为烟雾传过来,钻进他的喉咙里,进入他的血液,让汹涌不息的寒气渐渐退去。一滴雨水从榕树宽大的叶片上滴下来,落在烟卷燃着的火星上,火星熄灭了,珍贵的火柴盒里空空荡荡的。他只好走出榕树巨大的遮蔽,走进雨中,一边在泥水里跋涉着,一边想念着一个遥远的村庄里对他微笑着的少女。
一个少女住在遥远村庄里,在他远离故土的漂泊中映入他的眼帘。他扛着一把雪亮的锯子,把生活扛在肩上,走进一个村庄。村庄紧紧地靠在一个小小的城市,当地平线上长满了青草,夕阳把草尖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城市就在那一轮桔子一样的太阳下面。他坐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用一把锯子分解着一块块木头,让刨子推得曾经粗糙的木头梦想一样光滑无比,用凿子穿插出联接生活的孔眼,把他最初萌动着的心情拼写着一份甜蜜的情书。一个少女坐在离她不远的窗帘后面,悄悄地看着他胳膊上闪亮的汗珠。隔着窗帘,他看见了那跳动着的心上面按着一双红润的手。当太阳爬上天顶上,把所有的阳光都向着小小的院子泼洒下来,让他的汗珠滴满了光滑的木头,那白云一样飘舞的纹印,少女从屋里悄悄地捧出一碗水来,无声地送到他的面前。他心里一阵激动,接过碗来的时候用一个手指悄悄的触摸了一下那软软的手背,少女转过头去,羞红了圆圆的脸。一双眼睛看见了这一幕。第二天,他离开了那个小小的院子,丢下那些没有成形的家具。第二天,窗帘后面的少女离开了那个小小的院子,穿过草长过腰的草地,隐没在夕阳下面的城市里去了。从离开村庄的那天开始,他的身上多了一包烟卷。
井沿
井沿上的印痕是井向着天空敞开的胸怀。井口滴落的水珠是井生命不停的见证。
古井坐落在村口的一棵槐树下面,天上有云,地上有水。云水之间的行人匆匆,他在井沿边站立,用一只成年累月地摆放在井边的旧桶,放长了绳索在井里打起满满一桶清凉,让日头不再赤热,让路途不再遥远,让心灵不再焦灼。旧桶里反照出的脸庞上的汗水,滴落在清澈的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珠,感恩着陌生的大地上鲜花一样绽开的温情。行人从桶里捧起丰盛的水,扑洒在削瘦的脸上,洗去一路上的灰尘,发现一种坚毅又展现出来,他直起那曾经疲惫的腰身,走出槐树巨大的阴影,把路踩在脚下,重新上路,远山充满了希望。
行人的身影匆匆地消失在被阳光照得草长叶茂的路途尽头,一个妇人从村子里走出来,肩上挑着两只银白色的铁桶,一根木质的扁担,两头垂下用铁环扣成的绳索,那倒立的两个感叹号,勾住了桶梁,让那从村口到庭院的路无比的牢固。妇人在正午的日头贴向村庄低矮的屋檐,庭院里的孩子开始哭泣的时候,面对两只空桶记起了村外的老井。她站在槐树下,把头深深地探向井口。幽暗的井口,向着高远的天空仰望着,许多年了,从来没有一缕阳光从井口照进去,让人清楚地看见那井底的泥沙和紧紧地贴着泥沙游动着的两尾金色的鲤鱼。妇人把旧桶慢慢地放进井里去,桶壁不时地与井壁碰撞着,一种沉闷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旧桶下降到离水面约有一尺高低的地方,妇人把手里的绳索使劲一荡,桶在井底摇摆着,桶底朝天,桶口朝着水面,妇人把绳索一松,桶口朝下落到水里,水盛满了旧桶。妇人弯下腰,两只手交替着一上一下地把绳索往上提,旧桶缓缓地离开水面,向着井口上升。妇人的身体晃动着,深深地俯向井沿的胸口,两个肥硕的在薄薄的衬衣里晃动着,一片迷离。井里的水照见了她一段白白的肚腹,桶沿上的水珠不停地滴落,在井底泛起碎碎的波纹,水面上便到处都是那生过孩子后显得有些臃肿的肚腹和竭力想遮掩住它的衣摆。
井壁上圆圆的石头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旧桶提升到井沿上,水花从桶口溢出来,滴下去,落在井壁上,顺着一层一层垒起来的石头往下落,最后滴到井底的水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井底贴着泥沙游动着的鱼没有显露出一丝动静,依旧在水里游着,那金色的鱼鳞,在缺少光线的井底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却在无意中透露出一种悠闲自在。井壁上的水滴一直在往下落,声音不断地从井底发出来,与地面上在阳光在坠落的槐树叶子与井边的石板碰撞的声音连接在一起,点缀着阳光下的一个寂静的世界。阳光照着井沿上的水渍,渐渐地把水在井沿上的湿气晒干,留下道道微白的痕迹。村庄宁静。是的,村庄宁静,人们都已经从地里回到了一个个用一种叫做青刺果的植物围起来的篱笆里面,坐在屋檐下把田野里的热气散发。那敞开了的衣衫,垂在两边的腋下,露出了宽厚的胸膛。在古井坐落在村庄外面,没有人再来井边挑水,村庄在正午进入了它的睡眠一样的安静。这是一种只有村庄才有的状态,与喧嚣无关,与躁动无着,没有车水马龙,没有沸腾的叫卖,只有庄稼在地里收藏着阳光和水分,生长成一片汹涌澎湃的波浪。
孩子们从学校里鸟儿一样飞回了村庄,他们一路上的打闹,踩起了路边的沙地里的尘埃。孩子们在古井边停下来,把井边的旧桶争抢着,放进井里,打起一桶水来,争抢着把头凑到桶沿上喝清冽的井水。井水流进孩子们的嘴里,笑声便飞起来,在风里一荡一荡的,与槐花一起落在地上。井水更多的是在孩子们的争抢中洒落在地上了,树阴下就开始比平时更加凉爽起来。孩子从来都对井底的那两尾金色的鲤鱼非常感兴趣,他们在井沿上拥挤着,把头伸向那黑洞洞的井口,仿佛是的探对一个神秘的传说,眼睛里充满了对井的各种各样的猜想,把许多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鬼神,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兴奋。井沿在他们的手掌下面,冰冷地让他们感觉到正午的阳光离他们很远,炊烟升起的村庄离他们很近。孩子们一个个毛绒绒的脑袋伸向黑暗的井口,井水里倒映着孩子们的脸,那些灿烂的笑容,使古老的井沿上被桶绳磨下去的一道道深深的印痕更加古老。井沿被槐树遮盖着,孩子的笑声被槐树遮盖着,一片槐树叶子从枝头上落下来,从孩子们彼此碰撞着的头发上落到井里,浮在水面上,孩子们就爬上槐树,折下了根长长的树枝,费力地打捞那一片小小的树叶。村庄里传来了午饭上桌的呼喊,孩子们鸟儿一样离开了槐树下的古井,飞一样跑进了村庄,在井沿上留下沾染了沙子的淡淡的水痕。阳光炽热地照着村外的一棵老槐树。
村庄里全都是饭菜的香味,古井在村外的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没有人声。井沿的歇着一只鸟,墨黑色的鸟。它在井沿上轻轻的叫着,唱起了天使一样美妙的歌声,声音在槐树间穿行着,沾满了花香。花在风中飘落下来,落到井边的沙地上,鸟从井沿上跳到地上,用它小小的嘴啄那些碎碎的白花,淡黄色的槐花里微小的花蕊,被鸟儿前衔着,一粒粒吞进去。吃饱了花蕊的鸟儿,复又跳到井沿上,把头低向那井沿上被桶绳磨出来的深深的槽里浅浅的水分,慢慢地吸进嘴里,抬起头来,向着头顶上的槐花鸣叫着。鸟儿在井沿上跳来跳去,留下了淡淡的爪痕,就像鬼斧神工的画师挥毫而成的竹叶。太阳向西微微地斜去,村子出现了一阵响动,一群羊抬着尖尖的弯角趟出村来,向着附近的山坡上走去,鸟儿看见牧羊人手时挥舞着鞭子,扇动着闪亮的翅膀,飞到云里不见了,羊群绕过古井走在路上,没有到井边来。槐树下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