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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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哈克山隆起透寒而雄险的大斗篷，忽忽悠悠，随时都有雪崩的危险。可今天是收群的好日子，必须过山去撵牛赶羊。阿拉坦和孟根两兄弟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哥哥要去弟弟不让。弟弟要去哥哥不许，两个人竟然撕巴到一起，就差没动蒙古刀了。

阿拉坦和孟根是莫顶草原上最好的兄弟，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深情血融，像双生的羔羊。这一大早就吵架，也没吵出个头尾来，最后决定同去，要死也死在一起。

其实，哥哥阿拉坦在黄浦江畔出生，是汉人，而弟弟孟根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1960年的初春，暖意来得特别早。江南三千名孤儿陆续来到内蒙古。草原上的人们以民族的礼仪欢迎这些幼小的远方亲人。阿拉坦就是这些孤儿之一，他来到草原时还不满两岁。

那个春日的黄昏，草原如母亲厚实的袍襟遮挡着乍暖还寒的风。新婚不久的白音和斯琴走到村口，迎接远方的孤儿。一个小男孩呆呆地望着斯琴。突然一头拱进斯琴的怀里，喃喃地似乎叫着妈妈。斯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可她立刻抱起小男孩，用手刮着他的小鼻子。白音也笑地过来，跟小男孩亲亲地贴脸。夫妻俩都不用商量，觉得这是天意、缘分，就去办了手续带着小男孩回家了。晚霞绚丽，花草飘香，牧村充满了温馨和暖意。

蒙古包的包门上头，白音悬挂起系红绸的古弓和转灯。这是报喜，告诉人们家里新添人口了。夫妻俩给小男孩起了个蒙古名字，叫阿拉坦(金子的意思)，他们把他当成宝了。说来也怪，阿拉坦真像是蒙古人的后代，穿上小袍子、戴上缨帽特精神，对喝奶吃肉也习惯，还喜欢马，把他抱到马背上他一点都不害怕。只是爱吃大米，常常拽着阿妈的袍带要大米饭。那个年代，要在草原上找到大米，比在没膝深的牧草里找针还难。白音就骑上马进城去买，来回跑了4天，顺便给阿拉坦买些大白兔奶糖。

又一年春天，正是贝朗花吐红的时候，斯琴生下了儿子。阿拉坦很喜欢小弟弟，总去轻轻地捋他头上那几根软软的头发。而小弟弟一看见阿拉坦就笑，还直乍撒胖胖的小手。白音和斯琴乐得合不拢嘴，眼神如抹上了浓浓的奶油。他们给二儿子起名叫孟根(银子的意思)，说有金还有银，今后的日子会像马奶酒那样火热香甜。

没过几年，小哥俩就到处去玩了，他们的天地广阔得无边无际。钻草丛去找鸟蛋，弄得满头都是草沫和牛粪渣；到河里捉鱼，哥哥在前头捞，弟弟拿盆在后面装，戏水欢闹，快乐得像两条泥鳅；跟小马驹赛跑，和牛犊子摔跤，阿拉坦与孟根都虎头虎脑，如草原上的好驹子，谁看了谁都喜爱。弟弟每每累了，就装熊耍赖，哥哥便经常背着弟弟走。趴在哥哥的背上，孟根不禁想起阿爸给哥哥挑最肥嫩的手扒肉，阿妈还给他做大米饭，觉得阿爸阿妈有点偏心。他又想，可能因为自己太调皮太不听话了，不像哥哥像绵羊那样老实吧。

夏日的大草原绿得新鲜，就像一片刚从水里捞出的荷叶。这时候，阿拉坦和孟根总是跟随阿爸阿妈走敖特尔去游牧，圈羊围群，乘骑飞奔，串串鞭花扬扬，多少欢乐。休息时，小哥俩尽情逗趣玩乐。比如阿拉坦发现草丛里有新拉的牛屎，就说那里有鸟蛋，然后两人蒙上眼睛看谁先摸到。他让弟弟先摸，结果抓了一把稀溜溜的牛屎，气得弟弟上去就给他一拳头，他却蹦高乐：“不疼，不疼，气死你!”有一次，孟根把一个深坑篷上草，接着跟哥哥赛马。阿拉坦扬鞭催马，一下子跌进深坑，摔得鼻青脸肿。阿爸急了，把孟根好顿揍，可孟根一动不动也不求饶，气得阿爸拿起了鞭子。这时，阿拉坦扑到弟弟的身上，真叫阿爸没办法。孟根心想，阿爸怎么从来不这样打哥哥，还是偏心。

不久，阿拉坦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名校蒙文中学。白音和斯琴商量，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要供阿拉坦念书。他们卖了些羊，给阿拉坦换上了新蒙古袍、新牛皮靴，把他送进遥远的城里。那时没有电话，就是写封信也要半个月才能邮到。孟根非常想念哥哥，他每天去捡一块玛瑙石放在蒙古包旁边，说玛瑙石堆成小玛瑙山时哥哥就回来了。学校放寒假了。那年冬天雪大风狂，出奇的寒冷。阿爸套上勒勒车带着孟根去接阿托坦，哥俩在车上亲亲热热地说笑，让阿爸心里暖烘烘的。走到哈克山顶时，阿爸怕出危险，下车牵马慢行，不料，脚下一滑摔进了万丈深渊……风葬那天，哥俩偎着阿妈哭得哑了嗓子，觉得蒙古包的天窗塌了。

从此。不管阿妈怎样劝说，阿拉坦都不上学了，他要回家放牧，养活阿妈，供弟弟念书。没过两年，孟根也回来了，非要跟哥哥放牧去。尽管阿拉坦打了他一巴掌，他也没服从。母子3人支起蒙古包，放牧、打草、建棚圈、养奶牛，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像娜仁花越开越灿烂。阿拉坦结婚了，阿妈请马队、车队、乐队，还办了24桌酒，喜庆了好几天。而孟根娶媳妇时虽然也隆重热闹，却没有哥哥那样风光，他便憋了一口气，心里纳闷：怎么阿爸阿妈都向着哥哥呢?

不过，孟根还是离不开阿拉坦。他喜欢跟哥哥挨膀躺在草地上，听哥哥讲巴拉根仓的传说，然后起身就着肉干奶豆腐对饮。两个犍牛般的汉子接着并辔飞奔，像自由随意的杰克逊船长；他更爱跟哥哥到古神树下祭火神，兄弟俩同跳鲁日该勒舞，满身大汗，痛快淋漓；他最愿跟哥哥搞试验，让高大雄悍的白鼻梁公马和体壮温顺的黑眼圈母马做夫妻……当然，阿拉坦身边也少不了孟根。如果弟弟不在，他就心里空虚寂寞，所以，常在梦里叫着孟根的名字。兄弟俩打完秋草，就搬进冬营地，还用石头堆个圆圆的敖包，祈祷老天不降自灾。

晚上，弟弟喝醉了酒，阿拉坦只好自己去守牧。谁想到，突然来了暴风雪，阿拉坦拼命围绕，才没让白毛风刮散羊群。半夜时分，阿拉坦的贴杆马猛烈撞门，它把冻昏了的阿拉坦拖了回来。撕开皮袍，里面蹦出只新生的羊羔，孟根赶紧熬姜汤，还用白酒揉搓哥哥的身子。阿拉坦醒了，开口就问：“弟弟呢?”孟根放下装酒的木碗：“哥哥，我在这儿。”阿拉坦拉住弟弟：“羊都赶进了山窝，等雪停了再去收群，现在千万别去!”孟根发疯似地撕抓前胸，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过了春节，兄弟俩办起兄弟牧场后，阿拉坦叫弟弟跟他一起去200里地以外查看新草场。可孟根闹点情绪，说身体不太舒服，阿拉坦就拉上锅碗和羊皮被赶车独自走了。孟根在家又喝了几口酒，壮着胆子问阿妈：“阿爸阿妈为啥格外喜欢哥哥?”阿妈觉得没必要再瞒孟根了，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孟根：“你和哥哥不是亲兄弟，哥哥是当年的孤儿，他是汉人呀!”孟根听完，二话没说，跨上马就去追哥哥。在雅伦河畔，孟根撵上了阿拉坦，下马“扑通”跪倒，激动地望着阿拉坦：“哥哥，我的亲哥哥!”阿拉坦紧紧地把孟根抱在怀里，两人眼角的泪花被阳光镀得亮晶晶的。

不久，在上海民政部门的安排下，弟弟孟根陪哥哥阿拉坦回到上海寻亲访友。兄弟俩登上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把繁华的大上海尽收眼中。去曾经住过的上海市孤儿院旧址参观时，阿拉坦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弟弟―把抓住阿拉坦的手：“哥哥，上海是你的出生地，现在老了，就留在上海吧。”阿拉坦猛然抬头：“不，我离不开阿妈，离不开你，离不开大草原呀!”孟根一把抱住阿拉坦：“哥哥，咱哥俩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太阳跃上哈克山顶时，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雪进裂得粉碎。阿拉坦和孟根同时笑了，跃马过山去收回畜群。兄弟俩你追我赶，勇猛奔腾，两个分不开的身影融进了莫顶草原。最后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