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刷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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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兵的那年，爷爷已是80岁高龄。临行那天，一家人将我送到村头的石板桥上。村支书专门派的一辆拖拉机就停在桥头那里等我。要上车时，爷爷拉着我的手说：“去吧，出去闯闯也好，部队上出息人。只是爷爷年纪大了，俗话说得好，70不保年，80不保月 ”爷爷的眼圈红红的。

“说啥呢爷爷！就您这身子骨，活100岁没问题！再说，您还得等孙子有了出息孝敬您哪！”我赶紧强装笑颜打断了他的话。但临别那一瞬间爷爷看我时极其不舍的眼神，却让我在一路颠簸的拖拉机上一直哭到了县城。

我知道爷爷最担心的是什么。好在3年后部队精简整编，我退伍回乡。虽然失去了提干的机会，但能够与家人再次团聚，尤其看到最疼我的爷爷，更感觉其实这无常人生中的失去，有时候也是一件幸事。

祖孙重聚的短暂喜悦后，爷爷很快又有了新的期盼——让我赶紧成家。

那是1980年代末，我的一生只晓得土里刨食的父母，一年到头累得七死八活，日子依然捉襟见肘，住的房子也是爷爷年轻时盖下的老屋。所以，彼时几乎没有哪家的闺女肯屈嫁于我。

好不容易一个远房的堂姑在她的村上给我寻下一门亲事，女方的父亲是村支书，还做些木材生意，家境很是殷实。女方看上了父母赐予我的这张勉强还算作英俊的脸，而我虽然对这位千金找不到感觉，但顾及当时的家境以及父母尤其爷爷对我早日成家的焦灼，也只好“爽快”答应。

爷爷闻讯，自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督促我赶紧找人挑选黄道吉日尽早完婚。但爷爷哪里知道，其实村支书是有条件的：结婚必须要盖新房。可我家哪里盖得起新房啊？所以婚期只能一拖再拖。

我实在不忍心将实情告诉爷爷，然而，爷爷每况愈下的身体却让我很难再搪塞下去，而且他自己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越发频繁地督促起来。我知道除了祈望延续香火，爷爷更牵挂的是，以彼时穷困的家境，我到底能不能找到媳妇！情急之下，我对爷爷谎称，已经定好了，等将老屋粉刷一下就办喜事。爷爷听后，高兴得脸上直放光，而我心里却无比酸涩。

随后，因为生计，我和战友一块儿出了趟远门。万万没有想到，回来后爷爷的生命居然已进入了倒计时。我赶紧跑过去看他，他正坐在那把小竹椅上打盹。听到我喊他，爷爷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劈头就问：“河啊，你怎么还不刷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在外一个月的奔波劳累，早已把之前顺口一说的粉刷老屋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爷爷居然当真了。我只好安慰他：“这几天就刷。”

可是两天后，爷爷的病情突然恶化，竟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永远地去了。守灵的那几天，坐在爷爷生前常坐的小竹椅上，我心痛不已：比失去爷爷更让我难受的是，那句“你怎么还不刷墙”竟然成了爷爷留给我的最后一句绝问！

后来，由于村支书执意要求我家盖新房，而女孩似乎又很孝顺，所以婚事就此搁浅。眼下，已年近不惑的我，早已离开那座老宅、那间老屋，住在都市宽敞的楼房里，衣食无忧、妻贤子乖，想必爷爷在天有知，也尽可以含笑九泉了。只是，爷爷那句“你怎么还不刷墙”的问话，时常在我耳边萦绕，每每念及，都止不住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