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60岁的绘画人去美国当保姆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60岁的绘画人去美国当保姆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背景资料:寒雪曾是一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60年代艺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画过油画,做过舞美和服装设计,于90年代初移居美国,在那里做保姆至今。

申力雯:在美国当保姆是一种什么感觉?

寒雪:没感觉,干活、赚钱、吃饭。申力雯:还是谈一谈具体的感受吧。

寒雪:由于我英文不好,只能打华人工。华人的工钱要比白人的工钱低。我打的第一份工是照顾一个70多岁的越南老华侨,月薪是1200美元。他生活已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这样的老人想找保姆是很难的。我毫不犹豫地去了。实际上干这份活是很脏很累的,如同照顾一个年迈的婴儿。还要每天给他洗澡,帮他做运动,寸步不能离,又不允许外出。我望着窗外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感到自己好像在蹲监狱,心情很压抑。

中午我抓紧时间吃完饭,想读一读中文报纸,老头的儿媳妇,从饭厅里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喊大叫:“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读报纸,还不知道你背着什么!”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一分钟也不能停的奴隶。

申力雯:雇主骂你的时候,你心里想什么?能忍受这种委屈吗?

寒雪:当我觉得委屈时,我就会想到。那时我由于出身不好差点让人打死,还没地方讲理。在这里我至少赚到钱了,这一点使我心理平衡了。跟雇主周旋,我也摸索到了对策,那就是“耍两面派”,当他们面就穷忙,背着他就休息一下,自己得会心疼自己,尤其是在美国。不过这个越南老华侨还不错,从来不向他儿子汇报,总是用一种依赖的目光望着我。人老了真可怜。

申力雯:你去雇主家,他们介意你在中国是干什么的吗?你怎样解释?寒雪:我从来不说自己是大学毕业生,更不说是绘画的,就说自己是幼儿园的老师。

申力雯:为什么?寒雪:如果说出实情,美国人会认为你在浪费学历,跌面子,尤其当这个家庭有孩子时,千万不能说自己会画画,他们会让你教他孩子画画,费力,又费神,又不多给你一分钱。我决不做这种傻事。

我很快离开了这个家,另外一家是照顾一个70岁的老太太。

这个老太太过去是上海资本家的后代,后来又去了香港、台湾,最后移居到美国。她把人使唤得死去活来,直到榨干为止。给这个老太干活,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刚上楼拿东西,下面又发出要喝果汁的命令;水果还未榨成汁,她又要去花园散步。我接到她的命令,好像触了电,心跳加快,血压上升,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她按摩一上瘾就要上3个小时,我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手指都快断了,她还不住嘴地说,你按摩得怎么这样疼,是不是有意和我作对呀……

有次我开车带她去看病,中途又要买东西,到了中午,她只顾自己吃素鸡,我对她说,我还饿着呢!我的手在发抖,我开车会出危险的……老太太这才把她嘴里的素鸡拽下来扔给我吃。到了医院,她让我吃医院免费提供给患者的饼干和矿泉水,不让我买饭吃。

申力雯:为什么不想办法画画,或者换一种工作?

寒雪:女人把自己的眼泪哭给爱她的人,没有爱的对象,女人就不会哭了。绘画是卖给买画的人的,如果没有人买,那就是一堆垃圾。到街上画人头像,一张20美元,还得有客人,收入根本没有保障,打保姆工吃住都有保障,这是最实际的选择。

申力雯:其实你在国内也是不错的,生活有保障,有房子,也能画画,怎么就想到美国当保姆呢?

寒雪:我提前退了休,婚也离了,孩子又指望不上,我面临的问题就是养老。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给我的震动很大。我的姑姑得了尿毒症,她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的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又怎么可能花钱给她做血液透析呢?由于无钱治疗,不久就去世了。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我老了,病了,怎么办?!有谁管我?!我退休时只有2万元存款。人生有起点与终点,起点已不能把握,人生最后一个落点,我得赶紧打点行装完成。现在,我已定居美国,当我65岁时可以拿到养老金,如果是穷人还可以领到福利金和医疗卡,这样养老问题就有着落了。

生活在我看来很简单,穷就是穷,富就是富,物质就是物质,精神就是精神,生活的哲学比书本上的哲学更真实更残酷。

申力雯: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怪不容易的,你一定感到寂寞和孤单吧。

寒雪:当然,很寂寞,美国是个冷漠的社会。如果有缘,我希望有一个朋友,不一定结婚,结婚有财产问题,太复杂,只求互相宽慰。

申力雯:你的绘画不会放弃吧?寒雪:决不放弃,每个双休日我都坚持去外面写生。雇主给我双倍的工钱,我也不干活。画画是我最后一点精神的快乐、尊严和梦想。

我的下一家雇主还不错,月薪起价1600美金。这一家很有钱,有大游泳池、大网球场,上下三层楼,都要我打扫。

女主人漂亮和气,但她的家庭不和睦,我常常看到她丈夫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只知道花钱。终于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可能会离婚,因为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最可怕的是丈夫得了性病,可能会致癌。她拿起一张几个妇人的合影,神情黯然地说,别看她们珠光宝气的,这其中有4个女人都快离婚了,生活得很不开心。

我怕雇主的性病会传染给我,想及早脱身。临走前女主人要求我写一个证明,证明她丈夫某天某夜没回家,说留在法庭上用,并答应给我1000美元,第二天我就走。

申力雯:下一家又有怎样的 体验?

寒雪:后来去的这一家,男主人是美国一家公司的高级主管,年薪20万美金,太太是新加坡的华侨,是个口腔医生。

我吃饭不能与他们同桌,女主人另给我一套餐具,在美国人家当保姆,美国人请你和他们同桌吃饭,而台湾、香港、新加坡的华人总是把保姆当成下人。

我比较喜欢吃水果,可有些水果,雇主不让我吃,我就付钱请雇主买水果时一块带来,结果他们给我的水果是他们供祖宗牌位、腐烂变质的水果。

女主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怎么打了那么多电话,还有时间干活吗!那么大的年岁了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见鬼了!当我解释道:只打了两个,女主人马上吼了起来,“你怎么敢和我辩,谁是主人,谁是下人,你搞清楚了没有?”我非常伤心,决心不在这家干了。

对待恶劣的雇主,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及时地炒掉他,这是很解气的办法。

我背着画箱,拎着皮包,踏着一双磨了一半后跟的旅游鞋,脸上敷了一层凡士林霜,打起精神,寻找下一轮的工作。

作者的思绪―――

寒雪是我交往多年的大姐,我们曾在月光如水的天安门广场上彻夜漫步,诉说着人生的理想。那时,她已上了大学,两条粗长乌黑的辫子上系着蝴蝶结,她说她要成为中国的苏里柯夫,她爱上的男人将会是《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公爵,我也妄言要成为中国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岁月从指间悄悄地流走,人生的戏剧布满沧桑。多少年以后,当她60岁的时候,却在美国做了保姆,而我做了京城闲妇,此时我们相对无言,只是无声地品着黄山云雾。

纽约的灯火吸引着她去游荡,可是哪一盏灯火是属于她的?异乡的漂泊,60岁的女人。

我送走寒雪时,已是寒冬的深夜,月光也是寒冷的但很清晰,她弓着腰缓缓地踏着月光向前走,她说,回到美国要瞒年岁了,不然这个年龄找活就难了。就在公交车站牌下,寒风有些刺骨,我说,别等车了,打个车回去吧。她摇摇手说,没必要。她的脸有些苍白,并不停地咳嗽着。此时,我又想起那个健康、活泼、梳着大辫子的她,想嫁给安德烈公爵的姑娘……此时,我对人生的变化,时光的流逝,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怅然若失。那一瞬间,我哭了,哭得心疼。

她来北京参加了“女画家联谊会”,我曾劝她不要去,她颇不以为然。我说,你如果实话实说自己在美国当保姆,你会受到伤害的。

她却执拗地去了,我惊异一个女人竟如此没有虚荣心,是多么可贵,又是多么让人心疼,面对复杂纷繁的人情,她是自信的跋扈,还是童心未泯?是被生活打磨得粗砺还是磨练得坚强?我常常不解。

她说,我虽然没有令人眩晕的光彩,但我是靠双手劳动,脚踏实地地去生活,内心很平静。

她依然有梦,每个双休日她画画的时候听着古典音乐,会有一种沉醉,那时的感觉很美,好像回到了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国家。一种澄清的状态。

前天,传来了她的好消息,她终于收到了给她绘画人物肖像的订单,一个订单2万美金,电话里她的声音不急不躁,不紧不慢,也许等待得太久便磨成了平淡。

60岁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什么国家,都应归于平淡与舒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