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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倾听野草歌唱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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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1919年10月22日出生在伊朗,父母都是英国人。6岁时,随父母移居津巴布韦,13岁时因患眼疾被迫辍学回家,从此便开始顽强地自学成长。16岁时便去电话公司做接线员,以后又做过打字员和秘书。她在晚年的回忆中把自己在非洲的生活经历称作“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因为这段经历为她提供了一般英国中产阶级姑娘所无法获得的生活体验,也为她日后的创作积累了原始的素材。

1950年,她的处女作《野草歌唱》一问世,便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因为小说向西方读者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在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部非洲的社会现状,描述了贫穷的白人移民艰难的求生历程。1962年发表的小说《金色笔记》被认为是女权主义者的经典作品,她也被誉为继伍尔芙之后最伟大的女性作家。2007年10月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莱辛是“女性经历的史诗作者,用怀疑主义、激情和预言的力量,来审视被割裂的文明”。

经典分享

读书人语:莱辛在88岁生日前的一周,即2007年10月11日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成为了史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最年长的作家,被称为“文坛祖母”。此前30年,她几次获得提名,但都失望而归。如同《老妇人和她的猫》中的老妇人一样,她也是一株渐被遗忘的野草。或许也正是由此,莱辛后期的短篇小说特别注重伦敦城中被大家遗忘的人群――她们虽如野草,但却从不绝望,在生命的最后,依然坚守着尊严与友爱,以自己的人性之美奏响了一曲道德的颂歌。

她名叫黑,和20世纪同年诞生,70岁时死于寒冷和营养不良。自从丈夫在二次大战后不久的一个严冬死于肺炎后,长久以来,她一直独居。他死时不过是个中年人。她四个子女现也都届中年,他们的子女也都已长大。在这些子孙中,有一个女儿每年给她寄张圣诞卡片,除此之外,对他们来说,她是不存在的。他们都是体面的人,有家,有良好工作,有车子,而她,不体面。他们说,她总是那么怪怪的,要是他们偶尔提到她的话。

…………

困在斗室里,她感到寂寞,因此尽可能外出。她喜欢热闹的街道,但毕竟有时候不得不呆在家里。有一天,她看到一只迷失的小猫在一个污秽的角落里打战发抖,于是把它带回大厦自己屋子里。她住在五楼。小猫长成一只强壮的大雄猫,在大厦的楼梯上,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在数十户人家屋中穿来插去,就像整栋大楼是座小城似的。公屋是不准饲养宠物的,但执行不严,可忍则忍。自从猫来了之后,黑的社交生活变得较为频繁。这家伙老要跟院子对面那栋大楼里的什么人纠缠不清,或一连数夜不归,她得逐家逐户敲门寻找。而猫有时又会被人踢打得跛了脚回来,或是和同类打架,一身是血的。对踢猫的人以及猫的仇家的主人,她绝不甘休。而她又老要替她可怜的比包扎护理伤口,因此常和爱猫的人士交换心得。这猫不久就变成了伤痕累累的斗士:撕破了一只耳朵,面目不全,满身虱子。它一身彩纹,黄色小眼,比起那些颜色均匀,身材优美的名门猫,那是望尘莫及,但它非常独立。吃腻了猫罐头,或是受不了黑给的面包、盒装肉汁时,它便自己去抓鸽子。她寂寞难耐,一把把它揽在怀中时,它便依偎在她胸前,呼噜低鸣。但她的寂寞感已越来越少。她终于明白子女的心意,她这个买卖破烂衣物的叫他们难为情,希望她不要找他们。她同意了。只有在圣诞节这类时日,心中才会涌起辛酸,但凄苦中总是掺杂了一份狂野的幽默感。她对着猫又唱又吟:“你这肮脏的老畜生,污秽的老猫,没人要你,可不是,比,没有人要。你只是只野猫,只是只偷吃的老猫,嘿,小,小,小。”

…………

她住的是最底下一层楼,在屋背面;房间有个窗子,面对一个弃置的院子。她的猫可在周遭一哩的空地上捕食,对它来说,女主人这个住处实在太妙。屋子附近有条运河,肮脏的家居污水中伫立着几个小岛,猫可跳过一艘艘停泊的小船跳到小岛上。岛上有的是老鼠和各种鸟类。而屋外的人行道上多的是肥大的伦敦鸽子。比的捕猎技巧高超,很快就在当地的猫群中取得了地位,没有遭受多少的挑战。它身强力壮,制造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猫。

在那个地方,黑和她的猫度过了五年快乐的时光。她生意做得不错。附近有不少有钱人,他们贱价丢弃的,正是穷人所需。黑并不孤寂,她和顶楼上一个妇人吵吵闹闹地建立了还过得去的友谊。那妇人也是个寡妇,也和子女断绝了关系。至于同屋那五个小孩,黑对他们声严色厉,骂他们吵,嫌他们乱,但却偷偷塞点钱和糖果给他们,一方面又对他们母亲说,“为子女做牛做马,太蠢了,他们是不会感激的”。她就算没领老人津贴,也过得不错。她卖了那台电视机,请楼上的朋友去海岸区玩了几趟,还买了部小收音机。她向来不看书也不看杂志,事实上是她并不识字,或是说识字不多。那只猫养起来非但不花钱,反而有进账,因为它会自己觅食,且老抓鸽子回来,她则以牛奶回报。

读书人语:由于旧城改造和兴建新的中产阶级住宅小区的要求,在政府房屋拆迁的命令中,老妇人被安排到安老院,但不允许她带上自己的猫,理由是它“又老又臭”。老妇人无法抵抗地区官员的命令,又舍不得她的唯一朋友――比。于是,在官员离去后,她又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在房屋被拆掉重建前的这段日子里,继续和比相依为命。

但在一个阴暗寒冷的傍晚时分,她从摇摇欲坠的楼梯拉上了她的娃娃车,小心翼翼地踏着三楼易碎的地板巡视一番。地板上有个大洞,直通地面,看下去就像望着一口井。她点了蜡烛检视了一番,发现墙壁还算完整,有个角落还蛮干燥,不受窗子飘进来的风雨吹打。她就在那儿安置她的窝。只剩窗框的窗子外面一棵黑桑树,遮挡了二十码外的大马路。比被压在衣服堆下,挤在娃娃车里颠簸了一路,压得它要抽筋了。它一跳跳出了车子,冲到屋外,没人杂草蔓生的院子中,寻找晚餐去了。饱餐之后回来,看来心满意足,给紧紧地抱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臂上似乎也无异议。她期待它饱食之后回来,这样她就能手上抱着一团暖暖的骨肉,那确实暂时有助于减轻骨头里长久不去的寒痛。

第二天,她卖了那双爱德华式靴子,卖了好几先令。这种靴子现在又流行起来了。她买了一条面包和一些腌肉片,在那块残垣败瓦上,远离住所的一个角落里,她堆了几块木板,起了个火,烤面包和腌肉。比抓了一只鸽子回来,她也拿来烤,但不好烤。她怕火苗太高会引起大火,烧掉了一切,同时也怕烟火上冒,引来警察的注意,于是浇熄了火。鸽子血淋淋,不好吃,大半都是比吃的。她心绪烦乱,意志消沉,心想那是因为冬日方长,春天遥遥无期的缘故。事实上是她病了。在她承认自己生病之前,还出了几次门,试着做点买卖赚点钱。她知道自己还未真正病得严重,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子。真要是最后攻防被击垮,那种无精打采的冷漠感受,她是可以分辨的。尽管她骨头酸痛,头脑胀痛,咳嗽比什么时候都厉害,她仍不认为自己是挡不住风寒,纵使是那降雾的一月寒天。她一辈子都没住过一个热气真正充足的地方,一辈子都没有过一个真正温暖的家,即使是住市政局的那两个公屋单位时,也是如此。公屋是有电火炉设备,但为了省钱,他们家除非遇到十分严酷的寒流,从不使用火炉。他们的御寒办法是套上一层层的衣服,再不然就是早早上床。但现在她知道,为了活命,她不能像以往那样置寒冷于不理。她必须吃点东西。雪花从毫无阻挡的窗口飕飕飘入她的住房,她选了个稍为干燥的角落安置她的窝――最后一个窝。她先在瓦砾中找到了一块塑胶布铺在地板上,防止湿气,然后垫上那两张毯子,再堆上一大堆衣服。她希望可以再有张塑胶布铺在最上面,但找不到,结果只好用报纸替代。造好了窝,她钻进当中,身边放了一条面包。她时而打盹儿,时而咬一小口面包,期盼、等待,望着雪片轻轻飘飞。比坐在她身旁,看着那张探出衣堆外的铁青色老迈脸孔,伸出爪子轻轻触抚。它叫了两声,坐立不安,跳出屋外,冲入结霜的清晨大地,带回来一只鸽子。鸽子仍然振翅挣扎,比把它放在老太太旁边。好不容易才弄暖的窝,她不舍得出去,同时也实在没有力气爬下去,从地板剥些木条生火,拔光鸽子的毛烤来吃。她伸出一只冰冷的手。轻拍比。

“比,你这老东西。你是抓回来给我的,可不是?对吧,是不是?来,进来这儿……”但它不想进去。它又叫,把鸽子再往她前面推。鸽子这时已断了气,软绵绵的。

“你吃吧,吃吧。我不饿,谢了,比。”

但它并不想吃。回来之前它已吃了一只。吃,它是不缺的。它虽然毛发纠成一团,身上疤痕累累,黄色的眼睛一只半垂着,但仍身强体壮。

第二天早上4点钟左右,她听到楼下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她一跳跳出衣堆,弓身躲在一堆剥落的灰泥和柱子后,这堆废物堆在房间尽头靠窗口处,上面盖满了落雪。她从地板上的大洞可直望底楼,因为二楼的地板已完全倒落。她看到一个穿厚大衣,围围巾,戴皮手套的男人拿着一支强光手电筒,照着地板上一堆薄薄的衣物堆;看得出来那是个躺着的男人或女人。她感到愤然――她的家竟然给人闯了进来,但也有点担心,废墟堆上住着其他住客,而她竟然不知。他,或是她,有没有听到她在和猫讲话?猫到哪儿去了?它要不小心,可能给抓了,那就完了。手持手电筒的男人出去了,跟着和另一个男人一道回来。在那黑漆漆的深洞下,黑看到了一道强光――手电筒的光。在强光下,两个男人弯腰提起那堆东西,抬着走过倒塌腐烂的木板,木板要是断了,摔下去就是积满了水的地下室,危险得很。拿手电筒的人用电筒顶着尸体的脚,电光颠动摇曳,照到树上、草丛间。两人穿过矮树丛把尸体抬到车上。

在子夜2点到5点间,在真正的市民熟睡时,伦敦市有一队队的工作人员巡视各区的腐朽空置房子,收集尸体,免得白天收抬有碍观瞻,引人不快。他们同时也劝告屋子里一命尚存的人离开那些危楼,前往政府设立的安老院或宿舍。

黑仍然十分紧张,不敢回到她那温暖的窝去。她拉了毯子裹在身上,从地板上的大洞往下看,检视房子的结构,看到了隔墙,大洞,水滩,废堆。她的眼睛,和猫的一样,养成了黑暗中辨物的能力。

她听到了沙沙的声音,知道是老鼠。她本来是想摆放捕鼠器的,但想到她老友比或许会给夹住,便放弃了。她一夜坐着,直到早晨透露了灰蒙蒙、冷清清的晨光,也有9点多钟了。这时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病情严重且十分危急。她窝在衣堆下所取得的暖,已从骨髓中消失殆尽。她全身剧烈颤抖,抖得自己四分五裂。痉挛暂停,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从头上的天花板,其实并没有什么天花板,只是一些布满蜘蛛丝网的石板和木块,她看到了原本是阁楼的黑漆漆的大窟窿,再穿过顶上的屋顶,看到了灰色的天空。雪后初雨,倾盆而下。猫躲开了那两人,回到她身边,坐在她膝上,给她腹部添点暖。她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这时她思路仍然清楚。她告诉自己除非让“他们”发现送医院治疗,否则熬不到春天。但送医院之后呢,那是一定会给送去安老院的。

那比怎么办,她可怜的猫?她手指轻揉老猫的瘌痢头,说道:“比,比,他们抓不到你的,抓不到,你没事,我会照顾你。”

中午时分,太阳从油腻腻,灰溜溜的云层中渗出了一点黄光。她摇摇摆摆爬下了腐朽的楼梯,上街去。大家看见了一个身形高大憔悴的老妇人,苍白的脸孔上一片片火红,干瘪的双唇铁青,黑色眼珠闪烁不定,见怪不怪的伦敦人免不住也要转头多看一眼。她身穿一件男人大衣,紧紧扣上了扣子,手戴一副破了洞的棕色呢绒手套,头上一顶旧的皮毛盖头。她手上推着娃娃车,车上堆满了旧衣服,绣花布片,破鞋烂衫,全部纠结一团。她推着车,一路推过排队的人群,以及聊天的、逛街的行人,喃喃而言,“好心的人,把旧衣服送给我吧,送给我你那漂亮的旧衣服吧。给可怜的黑一点东西吧,我好饿。”有一个女人给了她一把铜板,她去买了个面包,夹了蕃茄和生菜。她不敢进餐厅去吃,即使她现在已思路不清,但仍明白,自己不受欢迎,很可能会被赶了出来。她向路边一个摊子讨了杯茶,又甜又热的流质贯穿了全身。她觉得自己或可熬过冬天。她买了一盒牛奶,推着娃娃车穿过泥泞的积雪街道,回到废堆中。

比不在。她从木板缝中小了个便,自言自语道:“真麻烦,那杯浓茶。”她裹了张毯子,等待天黑。

比天晚了才回来,前腿上沾了血。她听到的战声,知道是它和一只还是数只老鼠打架,且被咬了。她在斜放的煎锅上倒了些牛奶,比喝了个精光。

她整晚搂着猫,拥在发寒的胸前。他们没有真正入睡,只是打打盹,睡睡醒醒。通常夜晚是比的觅食时间,它会出外猎捕,但一连三夜,它守着老妇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又听到楼底下废物堆中搬运尸体的声音,看到了照在潮湿的墙上和倒塌的柱子上的电光。有那么一下子,手电筒几乎射到黑身上,但没人上来。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会走投无路得敢爬上那么危险的楼梯,不怕那分崩断裂的地板下陷,何况是严冬?

黑这时已不再理会自己的病,不理会自己究竟病得多重,也不考虑自己的险境――根本无法残活的处境。严冬、酷寒已从她脑中消失,她想的是春天已近。要是他们当初被迫搬来这里的时候是春天的话,那她和比就可在这儿安定地稳稳度过一月又一月,好些个月的日子。自己的生命,或该说死亡,竟然系于建筑商的一念决定,不在四月而在一月改建房子,这实在太离奇,太荒谬,她难以相信,脑子难以接受。前一天,她脑子还算清醒,现在则一片混沌。她高声说笑,还起身在地板上攀爬,在烂布堆中翻找一张圣诞卡片,她的乖女儿四年前寄给她的。

她疾言厉声指责她四个子女,说她现在病快好了,需要一间单独的房间。“我一直都没亏待你们,”她对着隐形的证人――邻居、社工、医生大声叫嚷道,“从没让你们缺吃缺穿的,从来没有!你们小时候,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不信,去问人家,问他们,问啊!”

她急躁不安,又叫又吵,比从她身边跳开,跳上娃娃车,弓着身注视她。它行动不太方便,前脚血迹仍在,老鼠咬得很深。天色泛白后,黑似在睡眠中,老猫下了楼到院子去。它看到人行道旁一只鸽子在啄食,它一跳跳上去,把鸽子拖到草丛中,吃个精光,没衔回去给楼上的女主人。吃饱了,它仍在草丛中,注视路上的行人,闪亮的黄色眼珠聚精会神,似乎有所思,有所计划。到了很晚,它才回到破房子,爬上湿漉漉半崩半裂的楼梯,似乎知道早回去也没用。

老猫看到黑身上松松地裹着一条毯子,在一个角落里撑坐,头垂在胸前,一顶猩红色的呢帽下,垂落了一大撮白头发,掩住了脸。她脸上泛呈不实的粉红颜色――冻昏的红光。那时她仍未死亡,在夜里才断了气。老鼠沿着墙壁、木条爬上来。老猫冲下楼去,逃离它们,一拐一拐的,逃到院子里去。

一两个星期后,他们才发现了她。天气转暖,找寻尸体的工作人员闻到了臭味,爬上险梯,找到了她。她身后有遗物,但不多。

读书人语:老妇人爱自己的子女,爱自己领居家的小孩,虽然明知自己已遭遗弃,但自己却从不遗弃他人,哪怕是一只猫。在无力改变社会的变迁时,她以自己的生命保留了爱的权利,尽到了爱的义务。或许,这种爱是一种习惯,一种世俗的力量,随着现代化的步伐正在逐渐退却,但却是来自内心,温暖依旧。

莱辛给人的感觉不是震撼,她更像是一个静观者,喜欢缓慢陈述故事,她潜到别人无法潜到的深度,仿佛在幽黑的海底,用悲悯的文字缚住我们的视线,记录下每一个被遗忘和忽视的生命的最后律动,以及他们对在海水明亮处游弋的人群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