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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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地铁每天都会经历分明的四季。

清晨大多是春季，人流稀少，偶尔慵懒地打个呵欠，此时的地铁静静的，空旷的车厢容积率看上去有别墅的体量。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车厢里亮如白昼，早行的人大多选一个靠边的位子，头侧倚着扶手，补个觉。赶早上学的中学生拖着沉重的书包，走进车厢，不急着入座，倚在座位扶手旁，拿出一本书埋头看着，念念有声。车厢外，调度员一如既往挥舞着红绿旗，指挥着列车闭门，没有一丝疲态。

随之而来的是烈日骄阳般的早高峰，活脱脱的赤道景象。地铁里满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空调冷气早已开到最大，可是人们依然热气腾腾、挥汗如雨。包子、汉堡、豆浆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车厢里，所有人寂静无声，默默地盯着手机屏幕，聊微信，刷微博，看视频。有些人看到大笑，注意到动静的路人甲偶尔转过头盯着发出声响的人看一眼，瞬间又恢复到原来的姿势，面无表情注视着水平线。有时你甚至怀疑，是不是来到了少年派逗留的小岛，人群如狐一般随着地铁的行进摇头晃脑，过着一种日出而聚、日落而栖的生活。有时候还会发现站在对面的恰恰是你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个人同一时间出现在你赶往地铁的路上，同一时间陪你等地铁，同一时间在相同的车厢等你下班回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你陪着她玩手机、发呆，可是相遇归相遇，却从没有打过招呼。

时不时从远处的车厢传来悠扬的笛声，宛如夏日鸣蝉，笛声越来越近，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海龟般前行，前一个眼睛好的乞丐不停地摇晃着杯子发出叮当的响声，穿过拥挤的人潮，接受零星的馈赠。他们看准了商机，不辞劳苦伴随着早高峰上班的客户一起战斗。走到了车厢末尾，再等待返城的地铁。

南京东路、人民广场、中山公园这些大站是考验朋友的最佳时刻。作家胡淑芬说：“真正的朋友和你方向一致，与你肩并肩站在一起。当你动摇，当你要倒下时，他们用身体紧紧护卫你，当你想要离开，他们全力阻止。早晨七点零八分的北京地铁，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和魔都的地铁，也是一样。

一旦听到到达的报站，玩手机的、看报纸的、打盹的、呆若木鸡的朋友马上切换进入了战斗模式，该到站伙伴的表情宛如脱胎换骨，变得坚毅凝重，仿佛即将迈上血战的战场。早高峰的洪流往往是一个流向，在这个时候不用担心迷路，兄弟姐妹们目标一致，像成群结队的鱼儿，总有种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指引方向。

过了早高峰，地铁就迎来了萧瑟的秋季。人流量少了一半，车厢里的空调也满血复活，吹着呼呼的风。晚高峰同样炎热，像牛的反刍，也像是回光返照。不管早进站还是晚进站的，所有人都长嘘一口气，为熬过艰难而挑战的一天。在回家的车门关闭后，山气日夕佳，广告相与还。曾经喋喋不休的地铁广告此时看起来却是如此的亲切。

无人光顾的寒冬在夜晚袭击了地铁，寂寥偶尔会被刹车的刺耳声打破，报站的女声也显得底气不足，懒洋洋的。昏黄的灯光照在站台上，车厢里仍是白昼一般，只有一些没被拿走的旅游地图废弃在角落里，证明曾经有过人迹。一些吉普赛歌者，手捧一把吉他，拨片划过琴弦，唱着张震岳那首《再见》。只剩下凄凉的旋律缠绕着瘦削单薄的歌者，不畏严寒地穿过一个个杳无人烟的车厢，走向终点的黑夜。当地铁到达终点站时，黑暗侵袭了所有的车厢，那些在灯光下闪耀金属银光的扶手和倚杆刹那间失去了光泽，苍老而去，像是黑暗料理那些无人光顾的厨具一般。

不过，在上海地铁次日的早晨，枯木将再次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