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最后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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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在《浣湖洗剑录》里有一段描写，“冷风如刀，云层厚重，渤海之滨，更是风涛险恶。远远望去，但见水天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江湖险恶，驰骋其中的人才称得上好汉，我以为这好汉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至少在香江的娱乐江湖里，有且只有一个人能称之为好汉，这个人就是刚刚去世的邓光荣。

阴错阳差浪子变王子

邓光荣是富家子弟，但1949年他全家移居香港后景况就不如从前。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爷娘疼细仔，从小他就备受母亲疼爱，中学读的是新法书院，与马时亨、杨受成是校友。因为长得玉树临风，他从来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踢得一脚好足球。当时的他想去考公务员光宗耀祖，但人算不如天算，1963年，“岭光影业公司”在报上登了一则广告要拍一部叫《学生王子》的青春片，要选一名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来演，奖励是几千元奖学金，并特别注明拍完戏后继续学业，“直到毕业后始能再从事电影工作。”消息见报后，有几名同学报名，其中也包括了“被同学偷偷报名”的邓光荣。

据说邓的面试排在倒数第三位，“聪明、活泼、面孔俊、笑容甜、身段好，我与导演莫康时说，他绝对可以 可能会红！”片子的主事人黄卓汉说。果不出所料，此片后来票房鼎盛，男主角一飞冲天。一年以后，邓光荣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娱乐圈的诱惑，结束大学预科一年级课程与九龙英京戏院签约，一口气演了十几部粤语片。“粤语片拍得快，赚起钱来比较容易！”邓光荣很实际，无奈好景不长，两年后粤语片即告没落。1970年，20岁的邓光荣进入人生第一个低潮期，再加上他父亲去世，双重打击之下，只能无奈转战台湾。

彼时的台湾，琼瑶戏风头正盛。剪着披头士长发，大开刀领窄身T恤，阔脚西装裤，身材健硕高大阳光洋派的邓光荣即时弥补了台湾洋派小生这一空白，他与秦汉、秦祥林并称“台湾三大文艺片小生”，有报道称他每部电影的片酬为港币150,000元，这笔钱在当时可以买一栋房子。从《白屋之恋》开始，他与甄珍、林青霞、林凤娇等台湾顶级美女们在镜头前谈情说爱。如果换做别人，绯闻早就闹得不亦乐乎了。但邓光荣却鲜有绯闻，他与自己的高中同学严珍纳恋爱结婚，恩爱如昔。这么帅的小伙子一辈子只有两段绯闻，一段是和当时的性感女郎、后来的“大姐明”林建明，1977年记者拍到林在机场送邓，邓马上公开反驳是“流料”。而此事是否属实呢？邓光荣去世后林建明说的话意味深长，“他很有男士风度，也很大男人，给你的感觉是他很想保护你。一见他已经觉得他好靓仔，双眼好迷人，又高大威猛，年轻时是会被他迷住。”至于交往，“他对老婆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好，我不想在这时候说一些事伤害他家人。”后来又传出他与张艾嘉戏假情真，邓光荣的说法是：“我已经把严珍纳当做妻子看待，我不会负她。”1980年，严珍纳怀孕，外界以为两人奉子成婚。邓光荣不得不向外界公开原来1975年他们就已经注册结婚了――如果两段绯闻是真，那也是极短的两段婚外情。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因为太容易得到，太帅的帅哥一般都不太好色，所以邓光荣对与美女在沙滩上跑步、草地上拥抱一点也提不精神来，“我是学起武出身，不重小节，对于一切新奇的事物，全都想试它一试！”他最爱的不是美女，而是打猎、骑马、潜水还有舞拳弄脚，“这似乎跟命运有关，跳不出‘文艺片’的圈圈。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简直跟有些女明星拍‘脱戏’一样，拍过一部，就一辈子当定了‘脱星’！ ”――把文艺片当成脱戏，可见他有多厌恶文艺片，可怜本性是浪子，你却要他抱着书装王子，这可简直要了他的小命。

不想当大哥的男人不是男人

事实上，邓光荣就是个粗人，天天在镜头前说各种浪漫台词，确实是一种折磨。他的人生名言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害我一次，我会加倍奉还。”读书时他因为打架险些被除名，好勇斗狠的性格一直没有变过，有一次他去洛杉矶，女友因小事被一对墨西哥夫妇骂，“我出手把墨西哥人抛得老远。为了这桩风波，我在警局被关了一夜，总算出了一口气！”这性格也让他错失了拍《一帘幽梦》的机会，原本他签了合同，却因屡屡任意停车不缴罚款更对传票置之不理，被香港法院判定“藐视法庭”禁止出境，将大好机会让给秦祥林。

1977年，赚够钱的邓光荣回流香港，自组“大荣影业”，真正向大哥转型。他的公司以拍江湖片为主，这让人对他的背景议论纷纷。事实是他与江湖大佬刘荣驹关系密切，据说他读新法书院时就认识了刘，此后一直以大佬称呼。在邓光荣公司的电影《出册》、《家法》中，刘荣驹都挂名出品人和编剧。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邓光荣最值得一提的是提携了大导演王家卫，投资拍摄《旺角卡门》，这部片子让王家卫、刘德华、张曼玉、刘伟强、张学友、张叔平浮出水面，票房更高达一千多万。于是邓光荣信心满满出了四千万让王家卫继续拍两部黑帮片，邓不管电影细节，一听是黑道片，又汇集了张国荣、刘德华、张学友、刘嘉玲、张曼玉、梁朝伟六大巨星，就放手让他拍。哪里知道王居然用六大巨星拍起了他自己心目中的文艺片《阿飞正传》，超片超时超钱不算，因为曲高和寡，恶评如潮，当年兴致勃勃参加首映的刘德华、梁朝伟以及张曼玉看完之后都讪讪无言，因为就算是他们，也不知道王家卫想说些什么。

此片让邓光荣赔得一塌糊涂，急得要上医院打吊针。后来他也曾把菲林给香港最著名的编剧们看可否弥补，编剧们看完都摇头，一怒之下，邓光荣把菲林都烧了，多年以后有人跟邓光荣再提《阿飞正传》的伟大，他无奈地笑道：“赔了那么多钱，哪知监制的苦？”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段，邓光荣曾复出，和刘德华周润发一起演过不少黑帮片，在这些戏里面，他饰演的都是不怒自威的黑道大哥，新世纪后随着电影业的衰落，邓光荣也基本退出影视圈，因为他资历深，人面广，一有什么纠纷，人人都想到他，业务也变成酒楼与赌档，据闻他与澳门赌王何鸿关系相当密切，资产过亿……生活过得相当写意，以养狗打高尔夫为乐。

大哥也是小男孩

邓光荣是个什么人？

是一个有点恋母情结的大男孩，他很孝顺，一年要去给父亲上坟十几次，每年都要为母亲大寿大开派对，晨省晚请，甚至就是去世那天，也是伴母亲午睡后猝逝的――除去那些风光的过往，神秘的背景，香港导演张坚庭说得很准确，“他的心神浸泡在侠客世界，维持一个现代版的侠客精神观”。

他是江湖中最后一个好汉，总用一个好汉的原则来要求自己，比如他崇尚力量，他养的德国狼狗，之纯之狠，全港有名。他崇尚义气，一辈子对老婆好，也是义的一种。他的妻子严珍纳说邓光荣专制，不准她外出时穿着性感的衣服，但“我不怕他不要我，他是一个受注目的人，若随意搭上其它女子，会自觉在朋友面前没面子。”

在某种程度是，邓光荣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代人，面子对他来说太重要，有一次他教训索要地头费的小混混，一顿申斥之后，回到制片前面却轻声说：“给他们三千！”制片说大哥他们原来才要一千五，邓正色道，我是给这些手足喝下午茶用的。他用好汉的标准要求自己要求别人，一直不容忍欺凌。但现实的古惑仔世界，不欺凌过不了活，这让邓光荣的处境有点尴尬，他常常帮人，但帮人之后人家却不领情。比如他帮契妹肥肥母女痛骂过抛妻弃子的郑少秋，但却引人非议，他视如掌珠的世侄女欣宜甚至半年才见他一次，我想纵横江湖的他在后期应该是寂寞的吧。

江湖还是江湖，但已经不再是他那个时代的江湖，纵然他依然向往独自仗剑长啸，纵情狂歌，开怀畅饮，醉卧乡村野店，有数不清的知交好友，但时代已然轰轰老去，新闻不过一周，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起他当年的轰烈往事，从此“学生王子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