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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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是任何国家的公民，它亦是我们国家的公民。因此，它不是我仰视的，也不是我鄙视的，它与我是平等的。人与自然和谐，与他人和他国和谐，与金钱也要和谐：与金钱和谐是与万物和谐的一种。

金钱如同火焰，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火焰萎缩下去，少到更少，我们的热量就会消失，人生惶然四顾，寒冷随之而来；如果多到更多，炽热就会侵夺一切并拿走生命。偏激者如培根说过：“因财得祸者比比皆是，因财得救者屈指可数。”火焰依靠空气而燃烧，我们依靠空气而生存，我们的生命与火焰的生命是相通的，与金钱的生命也是相通的。从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来看，人都永远不能对金钱走得更远或走得更近，就像湖里的一条鱼不能从湖岸把水走完，也不能从湖内把水走完。我在人生自适的位置观察金钱，见金钱从历史的深处飞翔而来，经现实的天空缓慢而过，慢到极慢，如同独自悬挂在天空的一块石头，也如同宇宙凝聚缩小的鹰隼和一个天启。

在童年很深的夜里，星辰像天钉钉住了黑夜，我故乡的小村子里，母亲在油灯下发出叹息，说实在没有钱了。母亲打开了老鼠身躯一样的手帕，里面露出了她的全部金钱：四角钱，一张两角的，两张一角的，它们都被卷成了小纸卷，发着灰暗色，即便母亲松开手，它们也伸不直自己的身躯了。这是我的人生第一次看见金钱，我看见它们是瘦小的，孤零的，害怕的。后来我看见钱长得像个有力量的年轻人，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领工资。我记得清楚，是五十七元，我把它们全部放在母亲面前，母亲看着这些钱，流下了泪水，说：“当年你要有这么多钱，你姐姐就也能像你一样念书了。”我赶紧转过脸去。那时我已是个在人间走来走去的男人，我不能让母亲看见我哭，但转过身我的泪水就喷涌而出，我真想嚎啕大哭一场。而我看见金钱像一包炸药，是在我从政当了某个职务之后。一次一个从国外回来的远房亲戚找我办一件重要的事，他给我送来了一包钱，大约有一寸多厚，那时我隔着纸看见金钱是圆圆的，红色的，就是太阳初升的那种圆和红，它有热量和光芒，我整个房子都顿然暖烘烘的。但我瞬间就感到它像炸药马上要爆炸了。我对我的亲戚说：“别的休谈，你必须在五秒之内收起这包钱。”看着他把钱收进皮包，我感到安全的境界重新降临了。我下海后金钱立刻就看不见了，它像个不屑露面的隐士或受惊逃走的泥鳅。那时夜间下班回家，我骑着自行车，总是不停地向路边的小树丛里看，因为风很容易把地上的钱吹到那里就停下来。有一个夜里月光与灯光交织，实在是个发现金钱的好夜晚，我在一个小树林里找了又找，总是没有，我愤怒地撒了一泡尿，尿声消失，月光依旧与灯光交织，四无人声，金钱无迹，但我绝对看见金钱是长形的和四条腿形的，它们就像蛇和青蛙一样冬眠在地底下，我大叫一声：“你们等着瞧！”再后来，我办的公司一路飙升，金钱就像上水的鱼和训练好的马队，我看见它们确实长得能游水能跑路，样子真是不错，我很高兴了。再后来的再后来，我能很明确地看见金钱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骑兵纵队，它们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工具，更负有一种东方的使命和国家的使命，于是我把它们交给了一个愿意带领纵队去远方完成使命的人。

现在我用金钱买来的电脑坐在这里写字，用金钱买来的茶叶在这儿把水变成饮品。我的目光与金钱的目光相遇，它指示我往回走，让我带着五万七千元钱回到我有五十七元的时候，或者带着五十七元回到母亲有四角钱的时候。我感到了幸福。我也感到金钱此刻正站在我的窗外，形同智者，如竹，如溪，如山峦，如东风和西风，它眼里闪着清澈的光明，早就看清了我们，只是从来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