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当然”和“肯定”语义差异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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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副词“当然”和“肯定”都可表示“无疑问、必定”义。本文通过语料分析与数据统计，从表层语法差异入手，探讨二者更深层次的语义差异。

关键词：副词 当然 肯定 语法 语义

一、引言

“去年初我终于实现了多久的愿望去外国留学。人家都以为我当然去美国，却我决定了来到中国学汉语。”

这是上海某高校中级水平留学生的作文语料中的一个句子。这句话中语法错误不只一处，但是其中“当然”的用法值得注意。笔者认为本句中的“当然”应改为“肯定”，句子应是“人家都以为我肯定去美国……”。

《现代汉语词典》关于“当然”一词副词词性的例句为：“群众有困难当然应该帮助解决。”“肯定”一词副词词性的例句为：“他肯定会同意。/情况肯定是有利的。”把“当然”例句改为“群众有困难肯定应该帮助解决”也是可以的。也就是说，“当然”和“肯定”的意思差不多，但二者更深层次的差异在哪里呢？

我们从北京大学语言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分别抽取了500条带“当然”和“肯定”的语料，并从中各筛选出200条符合研究需要的语料。然后，对这400条语料进行了标注（句类、句法成分、后接词语、独立小句、其他），并运用数据库管理软件对这些实例进行定量分析和检索，以此考察副词“当然”和“肯定”的差异。

二、以往研究成果

吕叔湘先生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把副词“当然”解释为：表示肯定。有加强语气的作用，表示不必怀疑。例句为：我这样说，当然有根据。/你去吗？当然去。/办法当然很多。/我们当然会等你的。a.可以用在主语前，多有停顿；b.前面常有提供理由的词语；前面有时用“既然”或“因为”；c.“当然”可以单用或回答问题；d.当然……，（可是）……。表示转折，与“虽然……但是……”相近，但语气较缓和；e.表示对上文加以补充。多作插入语，可省。

以上是该书对“当然”的分析，这几条在语料中都有反映，也可以作为吕叔湘观点的佐证，但是该书中没有收录副词“肯定”。另外，王永华（2008）、芜崧（2010）、管志斌（2010）都对“当然”进行了比较详尽的考察和研究，相对“当然”，学者们对副词“肯定”的研究则较少。叶盼云、吴中伟编著的《外国人学汉语难点释疑》中也只是对比了“肯定”和“一定”的一些异同之处，并没有单独列出“当然”和“肯定”的异同。可是学生的偏误实例证实了在学习中的确存在着二者的混用，前面的学者在对“当然”和“肯定”的研究中都没有系统地对比二者差异，从语法和语义方面讨论它们之间差异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本文打算在这方面进行尝试。

三、语法差异

（一）副词“当然”和“肯定”在句中位置的差异

1.副词“当然”在句中的位置

从我们掌握的语料来看，副词“当然”在句子中的位置比较自由，可以出现在小句句首，或作插入语，或在句中出现。例如：

（1）教汉文的老师哦，也不是北京人，有安徽的，当然，河北的也有。

（2）皇帝是当时他随后有言指定的那个，啊，当然这也有历史的意义了。

（3）就说虽然我日本留学啊，当然留学是我们要去的。

（4）他说他非常喜欢我的歌，也想跟我交个朋友，当然愿意与我一块去喝酒。

（5）我一个人不愿意喝闷酒，所以想让他陪我，当然是由我请客。

例（1）中的“当然”充当插入语，表示强调语气。在选定的200条语料中有83例作插入语，独立成一个小句。例（2）、（3）、（4）、（5）中“当然”都是在小句句首，后面的小句都是对前面情况的补足说明。这样的用法在选取的语料中十分普遍，据统计，200条语料中有117条都是“当然”后接小句，对后面的小句都起强调作用。

2.副词“肯定”在句中的位置

副词“肯定”相对“当然”来说，其分布就没有那么均匀了，在200例语料中，只有5例的“肯定”出现在小句句首。绝大多数的“肯定”都是出现在句中起强调作用。例如：

（6）那个知识分子肯定打不过我们。

（7）你打的肯定不止四块。

（8）若那时能多关心一下他，他肯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9）如果一名模特与某位名人传出一段绯闻，身价肯定会直线上升。

（10）我们见第一眼，我就感觉我们之间肯定会有故事发生了。

（二）“当然”和“肯定”之后能愿动词的差异

副词“当然”和“肯定”后面都可以加能愿动词，但具体所跟的动词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我们根据数据统计和分析结果，把考察到的“当然”和“肯定”后面的能愿动词使用情况进行了归纳。

表1：副词“当然”和“肯定”后能愿动词使用情况

“当然”共18 例占12% 会（9例） 月球上当然不会有生命的踪迹了。

可能（2例） 两种看法当然不可能都对。

可以（1例） 机器人会下棋，当然可以让电脑当医生。

能（4 例） 缺少叶绿素，当然不能进行光合作用。

愿意（2例） 当然不愿意美帝国主义跑过来教我们打球。

“肯定”共69 例占35% 会（58例） 人家肯定会找各种理由跟你打官司。

能（9例） 王曼丽只要在18日的1000米比赛中滑出与昨日相近的成绩，就肯定能入围全能前三。

得（2例） 这打头的呢，肯定得拿份儿高。

从上表可以看到，副词“当然”后接的能愿动词比例较少，但种类比较丰富。而副词“肯定”后接的能愿动词比例较大但是种类较少，其中“肯定会”的共现率较高，“会”表示肯定的可能性，前又有“肯定”来修饰，便更加强调确定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一种语义上的加强。

（三）副词“当然”和“肯定”所属的句类差异

句类是“句子的语气类”的简称，现代汉语将其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四类。副词“当然”和“肯定”所属的句类在语料中也显现出了明显的差异。具体来说，副词“当然”在语料中没有疑问句的句类出现，而“肯定”则可以出现在疑问句中。如：

（11）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吗？

*这件事当然是他做的吗？

（12）你敢肯定地说这里会有我的位置？

*你敢当然地说这里会有我的位置？

从以上两例可以看出，“当然”和“肯定”所属的句类差异还是比较显著的，同样是副词并且表示肯定意义的“当然”和“肯定”在句类选择上具有明显的倾向性，即“肯定”可用于疑问句，而“当然”则不用于疑问句中。

四、语义差异

同义关系（synonymy）是意义关系（sense relations）中的一种，表示两个词汇含有相同或相近的意义（即义项）。“The relation between two lexical units with a shared meaning.”（Matthews，1997：367）也就是说，两个词只要有一个意义（sense）相同，就可以被认为是同义词。一般认为，绝对的同义词是不存在的。以上是李福印《语义学概论》中对同义关系的解释。按照这种说法，副词“当然”和“肯定”也属于同义词，这里的“同义词”也就是我们说的“近义词”，不是绝对的“同义”。那么二者到底存在怎样的语义差异呢？下面我们从语义指称对象的主客观差异上来分析一下。

（一）副词“当然”的语义指称对象

副词“当然”的语义指称对象一般是客观条件决定的，从客观的形势或条件来看，理当如此，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例如：

（13）那个医生啊，中医，老中医，现在就算自由职业者嗬，老中医。奶奶当然那时候在家里头了。

（14）像我的户口单儿上就是满族，所以这里头哇，这满族汉族当然里头这个风俗有好多的，好多的差别。

（15）像我一般习惯，我可以说我在北京没出去过，接触的这些人，当然不能说是全部的范围了，都是我们说前门。

（16）说起来就等于演戏，演戏净演的是帝王之家，是这样的戏，是不是，当然是旧戏里，也不净是帝王之家表现的。

（17）喝完咖啡，吴琼主动提出到我的小屋里聊一聊。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

（18）最后终于在张家界风景区找到了在那儿拍外景的剧组，女主角当然不是她，而是一个早就定下来的著名女影星。

例（13）中，“奶奶当然那时候在家里头了”表示对奶奶在家的肯定，而这种情况往往是不容置疑、千真万确的。例（14）中，“这满族汉族当然里头这个风俗有好多的差别”也是人们的常识。例（15）中，“当然不能说是全部的范围了”，“全部的范围”才是会让人怀疑的，所以作者用了这样的话让读者没有质疑的空间。例（16）中，“当然是旧戏里，也不净是帝王之家表现的”也表示极为肯定的客观情况。例（17）中“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表示作者很希望跟吴琼有交流，因此这里的“当然”也不容置疑。例（18）中的“女主角当然不是她”也是在联系前后文之后才可以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二）副词“肯定”的语义指称对象

副词“肯定”的语义指称对象一般强调说话人的主观意愿和猜测，从说话人的主观认识上来说，他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是这样的，而这件事情客观上不一定就是这样的，结果可能跟主观判断有出入或者是不相符的。例如：

（19）周围就是科学院，这个清华，北大这样的地方，那个知识分子肯定打不过我们。

（20）他说：“柳家旺，柳家旺，我跟你说吧，四块这是少的，你打的肯定不止四块，我就让你赔四块就完了。

（21）赵世仁就特别佩服我们同学前几年的字。那，他现在呢，可能，肯，肯定会更高一些。

（22）据我的感觉，在路上，我也不认识，有人说话，这肯定是外地的人。也是北方人。

（23）若不是把他的主唱地位让我取代，若那时能多关心一下他，他肯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24）我笑着说还没有混到这个地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肯定会向她求助的。

例（19）中“那个知识分子肯定打不过我们”，这是一般的常理推断，读书人大概力气不大，或者不擅武力，但是事实上也并不一定那么绝对，有很多读书人也是体育爱好者，有很大的力气，因此这里只表达说话者的一种主观上的推测和判定。例（20）中“你打的肯定不止四块”也是说话人的猜测而已，他先预想了一个差不多的数字，然后对这个数字又进行了猜测，这些活动都是建立在假想的基础上。例（21）中更明显，句中“他现在呢，可能，肯，肯定会更高一些。”先说了“可能”，我们都知道“可能”是一种不确定的推测，但是说话人又慢慢加大了他的判断力度，出现了后面的“肯定”，这样我们更容易看出其中的主观推测的因素。例（22）中也比较明显，前面说了“不认识”，后面又推测是“外地人”，因此是一种主观判定。例（23）中前面有“若”，也表示一种假设，说明现在的情况也是假想出来的。例（24）中前面也有“如果”这种表示假设的连词呼应，因此也可以表明是一种猜测。

五、结语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分析真实语料，从语法和语义方面探讨了副词“当然”和“肯定”的差异。

在语法方面，副词“当然”常作插入语，出现在句中或者小句句首，而“肯定”通常出现在句中。副词“当然”后接的能愿动词比例较小，而副词“肯定”后接的能愿动词比例较大，且“肯定”和“会”共现率较高。在句类的选择上，“肯定”可用于疑问句，而“当然”则不用于疑问句中。

在语义方面，副词“当然”的语义指称对象一般是比较客观的，从客观的形势或条件来看，理当如此，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而副词“肯定”的语义指称对象一般是说话人的主观认识和判断，强调他主观上认为这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而客观上不一定与主观判断相同，表达了说话人对事情的肯定态度。

参考文献：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

版社，1991.

[3]李福印.语义学概论（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叶盼云，吴中伟.外国人学汉语难点释疑[M].北京：北京语言大

学出版社，1999.

[5]管志斌.“当然”的语义和功能分析[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0，（8）.

（周慧敏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200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