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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杰 像一道闪电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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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就认为,人应该不合群。我对「群这个字一点好感都没有。我何止不合群,我还瞧不起群。

“三个月”—听到医生对自己最后生命期限的宣告,莫利愣住,瘫坐在凳子上。没有哭泣,没有嘶吼,沉默地坐在那里,仿佛时间已在眼前凝固成冰。

台下的啜泣声越来越多,坐在我身旁的女孩默默拭泪。多年以后,这一幕也许依然会留存在观众们的记忆里,连同这个叫做金士杰的演员。他用最沉默的方式,有力地诠释了“戏剧大师”的魅力。

而现在,他就坐在我的对面,说话轻描淡写。曾经震慑过我的沉默,被用来思考我提出的各种问题。我几乎忘了,眼前的金士杰,和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莫利教授,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对‘群’这个字一点好感都没有”

上面那出戏叫《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戏剧评论家童道明看完后这样评价:“因为长期醉心于舞台,他的表演从内到外都有一种有别于一般影视演员的独特气质。”这样的评论金士杰不陌生,诸如此类的词汇还有:“天才”、“大师”、“怪人”、“理想主义”……而他对自己的解读却极简单:不过是想做一个不合群的人:“我从来就认为,人应该不合群。我对‘群’这个字一点好感都没有。我何止不合群,我还瞧不起群。”

不入世的金士杰,是台湾当代戏剧史怎么写也跳不过去的角色。赖声川对他的评价是:“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及代表人物”。作为曾并肩作战的老战友,赖声川对他不吝赞美:“因为他的存在,让这个不丰足也不辽阔的世界,变得有重量与格调……金宝(昵称)活着就是为了艺术。”事实上,1986年赖声川的舞台剧《暗恋桃花源》首演以来,三次舞台演出及电影演出中,金士杰饰演的江滨柳是全剧唯一未被更换演员的角色。

对观众而言,多情执着的江滨柳让他们记忆犹新,但金士杰和戏剧的邂逅还要更早。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解除、国会全面改选……正在努力摆脱政治困局的台湾,期冀着更为开放、自由的新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金士杰决定离开屏东的家,到台北去“做伟大的艺术家,济世救人”,虽然他念的是畜牧兽医科。母亲劝不住意气风发的儿子,便叮嘱他和在高雄工作的爸爸辞个行。

和父亲的见面延迟了金士杰北上的步伐。“读过朱自清的《背影》吧?读过的人就知道我的感受了。”得知消息后的父亲缓缓起身:“到洗手间去洗个手。”一会儿,父亲出来,鼻子红红,背微驼,步履还有些不稳。他翻箱倒柜,把到台北的公车票、亲戚的联系方式,一一交到金士杰的手上。“他的背影让我深刻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金士杰不去台北了。他“顺应天命”在畜牧场里养猪,分内工作干得漂亮—猪被他养得白白胖胖。

在荒芜的剧场放了一把野火

一年半后,他终于还是北上,来到台北的他,白天多数时间做搬运工,但关于如何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思考一直在继续。他在海量书籍中找寻自己未来的方向—文学、戏剧、电影、漫画,甚至于宗教、历史、心理学……然后,遇到了《黑泽明的电影艺术》。

“豁然开朗。我发现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都包括在电影这个艺术领域里。”可是彼时的金士杰穷得叮当响,没钱怎么办?去演舞台剧。他在舞台剧中找到了实现梦想的可能。“不像电影,舞台剧不需要钱。在客厅里,我就可以直接演起来。大马路上,黑咕隆咚的,给我一盏街灯,就是自己的舞台。”有了舞台,还得有伙伴。金士杰的伙伴,最常被提起的名字有:顾宝明、李立群、李国修、赵自强……个个都是台湾戏剧界名声响亮的“大腕”。当年他们的共同点是,都穷得叮当响,总得琢磨下一顿到谁家蹭饭吃。

这一群年轻的“歪瓜裂枣”创办了兰陵剧坊。1978年,他编导的《荷珠新配》在台湾一鸣惊人,引起了戏剧界的轰动。这出后来被称为“在荒芜的台湾剧场放了一把野火”的舞台剧,正式拉开台湾现代剧场的序幕。

金士杰将中西方戏剧的不同观念融合到一起,首次将哑剧、戏曲、心理学等元素放进了舞台剧这口大锅。先锋性实验探索不仅反映着最为真实的社会现实,更是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表演形式。在兰陵剧坊的影响下,台湾涌现出了包括赖声川的表演工作坊、李国修的屏风表演班在内的几十个小型剧团,掀起了剧场表演发展的一个高潮。

金士杰一跃成为台湾现代剧场的领军人物之一。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金士杰即将驶向戏剧事业的坦途大道时,他却突然踩了刹车,在兰陵剧坊成立十周年时宣布解散剧团。“从创作角度上来说,十年是一个饱足的周期,是一个可以暂时打顿点的周期。”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决定,当时的兰陵剧坊正处于巅峰,剧团出品的舞台剧广受好评,赞许和认同如海浪般涌来。“我知道,自己的创作走到了一个看似丰富的境地。但这种赞许和认可,是在预支我的未来。” 他不喜欢自我重复、看得见未来的感觉,创作应该是自己与生命对话的过程。他决定“换档”,休息,换一个世界,重新出发。

“我爱上的是戏剧本身”

其实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世界的中心仍然是戏剧。“一开始,我就没预备只当一个演员,也没预备只当一个导演或者一个编剧。我爱上的不是戏剧里的哪一个身份,我爱上的是戏剧本身。”创作新的剧本,仍然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只是不再需要背负团队的重担,除了自己,不再要对任何人做交代。

他现在的创作状态常常是:迟迟未能下笔,是在等待一场邂逅。“某一天,在某个巷子口,我邂逅了我自己,开始产生感觉了,我就会下笔。”在这不可预期的邂逅降临之前,他并不担心,因为心里的欲念不会停止:“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我会想赞美她;看到一个好的演出,我会想和别人分享;看到儿子露出笑容,我会想和他玩……这些瞬间‘咻’的一声出现,就像一道光。”

一个人,穷其一生去做一件事,图的是什么?这对金士杰几乎不成其为问题:“仓颉为什么要造字?邓肯为什么要跳舞?他们不做这件事不也一样能活吗?他们是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不曾有过的东西,是为了发出全世界的第一个声音。就像一道闪电下来,一个新的世界就诞生了。仓颉在创造一个新的字,从某种程度上说,邓肯也在创造一个新的字。而我当然也在创造属于我自己的一个新的字。”

采访结束后,摄影师给金士杰拍照,他的眼神却不时瞟向沙发—忘了关机的录音笔兀自闪着红光。“这是什么?”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当得知这只是一只忘了关机的录音笔后,他手舞足蹈表演了一段属于录音笔的内心戏:“Hello?你们忘记把我关掉了!愚蠢的人类!我闪成这样你们都看不明白? Hello?能注意我一下吗?Hello?”

对于那些比录音笔更高科技的玩意儿,他并不认可,前两年他才开始用手机,他管这玩意儿叫“天底下最糟糕的发明”。他说自己在创作上获得的认识,都不是通过手机或网络这样简易快速的途径。“但现在,每个人都在过着一种快的生活,就像随时在赶场。”习惯了“慢生活”的他对此非常不适应。“所谓慢,是想维系一种不够方便的状态。”没有困难,就没有生活。“每个人都跟开了天眼一样,一起床就能看到整个世界展现在自己面前?光吃一种维他命,就能让自己长寿不老?我觉得这个世界会大乱,完全找不到秩序了。”

他手舞足蹈批判“快生活”,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依然还是那个挣扎着抵抗世俗的压力,终于告别了胖猪仔的毛头小子。

[对话金士杰]

世俗这两个字,我不恭维,也不骂

记者:你曾经说过,自己在40 岁以后才了解世俗?你理解的世俗是什么?

金士杰:朋友入院,我去看他,照理说应该带一袋水果吧,我不但没有带,反而把人家的水果给捎回自己家了;朋友结婚,我不包红包;亲人过世,我也不包白包;一些正式的场合,我没穿适当的衣服;需要致辞,我说不出话来……现在听着好笑,但那时我就是这样做的,也从来没有脸红过—因为我真的是身无分文。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你生病了,我哪怕身无分文,也要来看你。因为穷,买不起礼物就不来看你?我没有那种无聊的自卑。

记者:从小就这样?

金士杰:我从小就是一个不擅长和世俗来往的个性,这是根深蒂固的。小时候,我讨厌穿新衣服,一穿觉得恶心,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候总觉得穿得穷、脏才男孩子气,穿得好、漂亮,太娘,欠揍。小时候是行动上的抵制,长大了更多是思想上的自觉。的是戏剧,这一行注定清苦,没钱,不自卑,也不自傲。你家里有多的饭菜,我就过来吃,我也不客气。我为我自己活,我不需要把自己和世俗观念摆在一起。世俗这两个字,我不恭维,也不骂。我和世俗没什么关系,只是照我的方式过。

记者:演戏那么多年以来,你做过的最大的妥协是什么?

金士杰:最大的妥协是时间的运用。演戏没关系,自己喜欢,乐意花时间。但拍电影拍电视,没日没夜的压榨我的时间,压榨我的身体。有时候,我也会打从心眼里偷偷嘲笑自己,不就图那两个银子嘛,把自己弄得萎靡不振,上气不接下气,连健康都受损了。花整整一天磨那一个镜头,你以为这段剧情多感人,多有艺术价值?屁都没有。

记者:以前你不接电视剧、电影,这几年也开始接一些了。

金士杰:有了孩子之后,需要多几个钱花,就把窗子打开一点。接戏呢,也会稍微挑一下,倒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戏接多了,有可能会伤到自己。电视剧电影演久了,有一些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过滤的东西会不分青红皂白随之而来。我也会担心,万一伤了自己根本的兴趣怎么办?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觉得表演这两个字有点恶心?会不会让表演变成靠一点小聪明就足以对付?伤了根本,有点划不来。

记者:顾宝明说你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你如何看待自己那么多年一直坚持的“理想主义”?

金士杰:“理想主义”这四个字太沉重了,我不喜欢。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贪玩的人,觉得好玩,就注定了会一直玩下去。经常能听到很多搞艺术创作的人喜欢把“好玩”挂在嘴边,这样好玩,那样好玩。就是因为怕自己疲倦,怕自己有一天不再有力气玩下去。我不怕疲倦,但我不喜欢。世上很多事情,明明本来可以不严肃的,那就没必要严肃,觉得好玩就玩下去。和堆积木是一个道理,别想着堆出个什么不得了的大房子,那是世俗才干的事。像我,好好堆自己的积木就是。

但我对于外界的物质世界的感知确实比较低,这一点一直没有变。换句话说,在庙里吃一碗牛肉面,和在闹市吃一碗牛肉面,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