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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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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是最美好而艰难的事。

――张悦然

手中撕下的日历如铅一般沉重,我在叹息中看着11月走向死亡。

眼前是熟悉的December,“2”是只黑天鹅,优雅地弯着脖子。我想起了往年的12月,灯芯绒布一般阴霾的天空,连一只鸟也没有,人们穿着颜色鲜艳的高领毛衣,沉默到几近麻木。

我突然想起她。

她站在那一年12月的冷空气里,呵出的白气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四下逃窜。她笑着,一声声地叫:“Chris,Chris……”天空变成玫瑰一样的颜色,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渐渐遮住她的脸。

寒冷可以让人自省。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不约而同地喜欢7月。有个网友的博客,叫作“Suddenly that summer”,很温馨。

我何尝没有喜欢过那热闹的夏日?

穿着薄纱的裙子,人是飘飘然的。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安静时可以听得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于是人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有许多想法。那些古怪的想法,那些使我恍惚的想法,好像是随着汗水一起涌出来的。

夏天是带有太多回忆的季节,有许多人在7月与我告别,离我而去,我们挥着手说再见,说着“再联系”。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对于再普通的朋友也会心生不舍,那因不舍而引起的痛楚,突然间无法再用言语表达。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转凉,蝉鸣在一夜间隐去。看到开了,花瓣像女人裙子上的流苏一般妖娆。看到树悲哀地憔悴了,戴上黄颜色的假发。

冬天如约到来,12月是冬最亲爱的孩子。

回忆起那已经走过的夏天,那些猛烈的阳光和浓郁的栀子花香似乎也有了陈旧的味道,蒙上了记忆的尘埃。记起自己总是撑着阳伞在铺着石板的小路上走过,两边是铺满爬山虎的矮墙,阳光在我的手臂上亲吻。

那些理想、那些躁动、那些恍惚,随着气温的骤降,渐渐消失不见。嘈杂的事物最终沉淀到时间的底部,留下一片沉静。

我在想,已经12月了呀,这一年我做了什么?难道又将带着悔意度过碌碌无为的一年吗?

我想起她的时候,记忆里总是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她和我在一起两年,我们拉着手走过喧嚣的夏季。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隔着岁月的长河看到的她,总是穿着红颜色的衣服,热闹而洋气。她站在昏黄的雪地中,朝我不停、不停地微笑。

那两年,我们是安静的,她像是一只无声的猫。她说父母离了婚,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于是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生日定在7月2日。

我说:“12月不好吗?”

她说:“我要像夏天那样繁盛和热闹。”神情像是在作一个重大决定。

我看着她。她低着头。碎发掠过淡蓝色的高领毛衣,像极了12月飘飞的雪花。

天气寒冷的那段日子,我莫名地对一片落叶也能伤春悲秋起来。经常想起电影《情书》中的情节,博子在雪地里喊着藤井的名字,黑色的短发在一片白色中飘扬,在泪光中氤氲成一片。文字和巴赫的大提琴一样,都是慢性毒药,浸染你时,你却浑然不知。

我曾经也很渴望绿草如茵的生活,渴望穿着温暖的裙子,渴望被微笑包围,像被跳跃的阳光包围着。

那段日子,我总是孤傲地游走在校园里,把剩余的热情深深锁在心里,手足无措的像只逃亡的兔子。

她是我黑暗中的同行者,行走,成长,但与光明无关,与希望无关。这是我喜欢她的原因。我曾经梦见她和一个女孩手拉手在我面前走过,那女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慌张地叫唤她,却发不出声音。她们开心地笑着,在我面前走过,两条亲热的影子在她们身后,不情愿地被拖着。

她喜欢过一个男孩,那个瘦到单薄的男孩,蹦蹦跳跳地像一只青蛙。

那段时间她变得恍惚,上课总是走神。老师叫她回答问题时,她会默默地站起来,却倔强地一言不发。我在教室的角落里担心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看她在寒风中徜徉。

那个男孩在一年后离开,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而我也随之离开,离开我熟悉的校园,离开冬天般寒冷的生活,离开她。

没有告别。

她每年都会给我寄圣诞礼物。她没有再和那男孩联系过。

之后,我去了另一所学校。

忘记过去的荣耀与沉默,埋藏起那些阴郁的爱好和想法。不再扯蜘蛛的腿,不再穿抹布一样的衣服,我开始将自己变成平和的人。

我觉得自己正在充实起来,开始懂得微笑,敬畏老师,关心分数,不再拖着鞋走路。我给自己买五颜六色的衣服,看它们吵吵嚷嚷地将衣橱里的那片灰暗遮掩。我以为那一年的冬天不会下雪了,但恰恰相反,那年的12月,雪大得惊人,纷纷扬扬地像是要遮盖住什么。

偶尔会想念,也会收到一些字迹潦草的信。信纸的颜色是记忆中那年12月灰色天空的颜色。那么熟悉。

我想起她寂寞的声音:“盐啊,盐啊,给我一把盐吧。”

在那个男孩离开后的冬天,她打了一个耳洞。

站在天台上,靠着栏杆,她把头发撩起来给我看。耳洞打在耳骨上,银制的耳钉遮掩住她灿烂的伤口。我猜想那些伤口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它们在哭泣,而她只是漠然地微笑。

我笑了笑,说:“很好看。”然后别过头去。

“你不用骗我,我只是很无聊。”她的声音很轻。

风呼啸着跑过。

那是我和她一起度过的唯一的一个圣诞节。

12月正走向尾声。

我们早早就起床,离开寝室。学校里空无一人,天空是冷峻的灰色。

“我喜欢这样。”我伏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笑了。

我们拉着手走着,她突然挣开我的手,向前跑去。

我看着她,她穿着粗毛线的线衫,脚上是一双细带子的凉鞋

她张开手臂,像一只鸟一样,寂寞而优雅地奔跑,惊起校园中窃窃私语的白鸽。

我微笑地看着她,欣喜得想要落泪。我对自己说:“我要记得,要记得她,要记得这一天,一定要记得。”

她跑到很远的地方停下,转过身。我看到她欢喜得笑出了声,她用手围成喇叭,朝我喊着:“Chris,Chris……”

直到现在,她当时的身影、当时的声音,仍然像一组又一组的蒙太奇镜头,在我脑中不断放映。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骆驼商人的盐队在沙漠中行走,二嬷嬷的瞳仁里是一束藻草也没有。她只是叫着:“盐啊,盐啊,给我一把盐吧。”

天使们嘻笑着把雪摇给她……”

我不停地做梦。

梦见在寒冷的12月里,推开那间陌生的教室的门。我看到那双穿着细带子凉鞋的脚,洁白的脚趾像五个小人一样依偎在一起,相亲相爱。

(指导教师 朱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