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中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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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游绍兴，闲坐在咸亨酒店里，一时兴起要喝“女儿红”。好友笑应，这“女儿红”可是“喜酒”，要有口福的。旧时绍兴风俗，凡生女儿，则酿酒数，并用荷叶与黄泥封坛，待女儿出嫁时，才用于宴客，这就是“女儿红”。近年来宁波、绍兴旧时婚俗遗存引人关注，当地开了民间博物馆，甚至拍了一部电影，成了文化热点。三年前，我在网上发现玩石高手“石头继”转行玩起甬式家具，他藏有一件奇特的元宝礼桶，精工细作，是旧时甬式婚嫁器具中的上品，凭着以往交情，王兄很爽快将这件宝贝转让给我，并声言此物少见，定要好好珍藏。

这是一件“中国红”元宝桶，出于宁波地区，晚清民国时期旧物，长43厘米，宽25厘米，高32厘米，分上下两部分。下部为长元宝形桶身，光素髹朱漆，桶身上下筘两道铁线。桶身外后部两侧各饰有一只精美的雕漆狮首辅首，雄赳气昂，颇为罕见。上部为半围合档板，呈圈椅状，中间精雕扇形福禄寿三星，人物栩栩如生，两边各雕一富贵团花，富丽堂皇。桶中平面档板上各镂雕一大“喜”字团纹。此桶整体大方贵气，朱漆为“中国红”，虽历经百年岁月，依然红彩夺目，确为“十里红妆”中的佳品。

“十里红妆”是旧时宁波地区嫁女的场面。人们常用“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形容嫁妆的丰厚。旧俗在结婚期前一日，女家将置办的奁具雇挑夫送往夫家，由伴娘为之铺陈，俗称“铺床”或“发嫁妆”，富家嫁妆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发嫁妆的队伍更是绵延数里，因宁绍地区陪嫁多为朱漆嫁妆器具，故称“十里红妆”。

富家大户发嫁妆斗富比豪自古有之。宋代司马光《温公书仪》中记述：“亲迎前一日，女氏使人张陈其婿之室，俗谓之‘铺房’……床榻、席、椅床之类，婿家当具之：毡褥、帐幔、衾之类，女家当具之。所张陈者，但毡褥、帐幔、帐幕之类应用之物，其衣服袜履等不用者，皆锁之箧笥，世俗尽陈之，……。”1924年6月，顾颉刚先生在北大《歌谣》周刊上著文罗列了光绪十五年（1889年）苏州地区一场婚礼嫁妆“奁目”：铜、锡、瓷、牙、竹、木各式器具齐全。粗略统计，有箱子4只，面盆、脚炉、茶饮等铜器24件，汤盅、酒壶、茶瓶等锡器等41件，茶碗、大盆、汤碗等瓷器135件，箱橱、妆台、浴桶等木器51件，丝箩、提篮等竹器6件，另有团圆镜等各式镜子、象牙筷等牙器及床上用品若干。可以想见当时嫁妆的殷实。

红色是国人婚俗中约定俗成的喜色，所以嫁妆称为红妆、红奁，而宁绍红妆的器物都是髹朱漆或泥金朱漆，流光溢彩，发嫁妆队伍浩浩荡荡，蜿蜒数里，常常从女家一路延伸到夫家。“十里红妆”一方面表达了父母对女儿的拳拳爱意，以免女儿在夫家被轻视或受欺侮；另一方面也是家族富有、地位显赫的一种炫耀。清民时期宁绍地区是商贾官宦云集之地，素有“无宁不成市，无绍不成衙”之说，商人常通过联姻结交士大夫，藉以进位。富商巨贾依靠世代联姻，增强他们在商业活动中的竞争力。可以说，“十里红妆”就是联姻双方做的最好广告！

红妆家具透着宁波人的精明和务实，主要选用樟、杉、柏、榉、麻栗、黄栀、银杏等当地“白木”，切面光滑容易加工，耐久性强。嫁妆家具习惯分为内房家伙和外房家伙，如千工床、床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放在内室的，都属内房家伙；而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都是外房家伙。所有家具中最不可少的是“子孙桶”，而且是头等重要。依当时婚俗，结婚时要在其中放进红枣、花生、桂圆、栗子、荔枝，或将五只红蛋放入桶中，取“早生贵子”或“五子登科”之意。送“子孙桶”不仅祝愿男家早日生子，而且男家亲友中有久不生子者，也要向主人讨要“子孙桶”中的红蛋和喜果吃。据说，吃了很快会有喜，就会生男孩。至于我收藏的这只礼桶会是子孙桶？梳妆桶？果桶？我正在寻求答案。我觉得它是一只元宝桶就足矣，只要是礼桶，都寄托着父母家人对女儿婚姻的美好祝福。

“十里红妆”还有个响亮的名字：“中国红”。宁波漆器历史久远。1978年考古发现，在距今7000年的宁波余姚河姆渡遗址第三文化层中，就出土一只生漆木碗，这是目前所知我国最早的漆器。在唐代甬式漆器风格已经形成，日本古都奈良正仓寺，至今还藏有不少隋唐时期浙东漆器工艺制品。元代时，宁波漆器制作规模仅次于浙江嘉兴，而宁波的泥金彩漆工艺最辉煌时远超过苏州和扬州。据《浙江通志》载：大明宣德年间，宁波泥金彩漆、描金漆器，名闻中外……。晚清民国时期宁波红妆家具以漆器为主，大多木胎，经朱漆髹底，雕饰贴金，集雕刻、堆雕、绘画、贴金、泥金、罩漆等工艺于一身，古雅富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这些雕饰通透空灵，带有文人气息，造型清雅华美，富有生活情趣。朱漆因以天然的朱砂等矿物质作色料，永不褪色，越久越红，因此又称为“中国红”。

今天，我们漫步宁海的徐霞客大道，可走进“十里红妆艺术馆”，馆内收集有1000多件“十里红妆”器具，为我国江南民间同类收藏之最，主人何晓道是成功的收藏家，也是“十里红妆”最坚定的守护者。2008年，“十里红妆”更被收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十里红妆”还被拍成同名文化电影，通过“婚嫁红妆”主题，表现红妆精美工艺，展示红妆文化，银幕上再现了昔日精美的红妆器具，让人们梦回上世初的江南小镇，亲历旧时婚嫁习俗，感受婚配男女的情感悲欢。

女儿在京读书，远未到用“女儿红”宴客时，我将这只元宝桶置放女儿闺房中，触摸“十里红妆”，钩沉昨天的繁华，延续今天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