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木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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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院子里长着两棵高大的雪松，树龄都在五十年以上了。大家都很敬重这两棵雪松。一年年底单位搞联欢，一个颇有诗人气质的小伙子朗诵了一首原创诗歌，题目是《长在××局大院里的雪松》，里面有“雪松啊，你的超卓使我不敢平庸，你的伟岸使我不敢苟且!雪松啊，你的康健就是我的康健，你的平安就是我的平安”之类的句子，听得台下的人都眼含热泪。大家听出了这是在歌颂雪松，也听出了它更深一层的含义――歌颂局长。因为，局长的名字叫“学松”。

三年前，有人向局长提议说，该用汉白玉给这两棵雪松砌两个池子，这样看上去会显得有气派，给雪松浇的水也容易存住。局长认为说的有道理，便遣人采来石料，给雪松砌上了漂亮的池子。从那以后，总有人明里暗里来给雪松浇水。盛夏时节：别的树早得叶子都枯焦了也没人搭理，只有这两棵雪松，天天都有喝不完的水。

那年冬天，雪下得勤。每逢扫雪，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雪堆放到雪松的池子里，更有人不辞辛苦地将马路上的雪也运送过来一些。学松局长站在雪松边，深情地用第二人称说道：“你可要好好长啊!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殷切期望!”

转眼到了春天。东边那棵雪松早早就有了动静，枝柯上冒出了一串串扎眼的嫩绿小珠；而西边那棵雪松却仿佛是忘了醒来，一身老绿的衣裳，根本看不出打算更换的意思。

有人悄悄地说：“哎呀，西边那棵雪松怕是得病了!”

立马有人反驳道：“胡说!人有急性子慢性子之分，树也是!西边那棵雪松不可能有问题!”

东边那棵雪松一天一个样儿地生长着，新的松针翠绿耀眼。而且层出不穷。西边那棵雪松任由你怎么浇水施肥，都依然我行我素地沉默着，辜负着大好春光。

突然有一天，眼尖的人发现西边那棵的树尖儿僵直了。他惊恐不安地小声对大家说：“你们看看东边那棵的树尖儿，是微微弯着的；而西边这棵的树尖儿却不会打弯儿了，这就证明这棵树……那什么了。”

那树果然要“那什么”了。松针掉得惊心动魄，满院子都弥散着松针尸体的气息。

一个周六，副局长趁着大家休息，悄悄请来了一个林场的朋友给这棵树诊病。那人围着树看了一圈说：“你看这树的周围，都是水泥地，池子又小，水浇进去，蒸发不出来，根的呼吸受阻，不出问题才怪!”

副局长吓得脸色惨白，忙问该怎么办。那人说：“第一，把池子扒了，扩大一倍。第二，赶紧给树打营养素!”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副局长带领几个亲信，利用周日一天的时间，完成了这项壮举。

想不到，那个林场的人还真有两下子!没出半个月的时间。西边这棵树的枝柯上就长出了新的松针。但是，活转来的只是树的下半截，上半截却是真的死掉了。一棵雪松，上枯下荣，很是难看，但大家都明智地保持着缄默。有时看到学松局长在那棵病松前伫立，就有人讨好地走过去，笑着赞美道：“瞧这棵树的生命力，多么旺盛啊!”有人建议将雪松死去的部分锯掉。立马有人冲动地拍着胸脯说：“你先锯我!”

又一个春天来了。

那天局长一上班，就觉出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大家在那棵病松下围了一圈，仰着头往上看。见局长过来了，大家激动万分地告诉他说：“局长!您看那树梢上是不是有点发绿啊?看来，这棵雪松要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天创造生命奇迹哩!”

曾经建议将雪松的上半截身子锯掉的人惶恐地躲在人后，大气不敢出；而那个说过“先锯我”的“保树派”却被大家尊崇为了先知先觉的圣哲。

一连几天，大家都沉浸在“枯木发芽”的喜悦当中，学松局长的笑脸也分外动人。

但是，很快，事实残忍地打了善良人们的脸。枯木没有因为大家狂热呼喊而发出半粒照顾大家情绪的新芽。而先前人们所谓“有点发绿”的断语此刻被证明了不过是皇帝的新装般的自欺欺人的童话。

到了初夏，单位的传达室新聘了个门卫――一个年近六旬的老汉。老汉上班的第二天，就拿来了一把锯，搭个梯子爬上去，三下两下就把雪松枯死的部分给锯掉了。

人们都吓坏了――多可怕，雪松的脑袋落地了啊!

学松局长看到半截的雪松时，也似乎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平静却也有些黯然地上了楼……

可这棵雪松却没有为大家之前的兴奋和之后的惊悸影响，自顾自地以惊人的生命力生长着，到了年底，就又有了之前完整的样貌，虽然矮了一些，但仍旧风姿不减。这就引发了开篇那首被大家奉为经典来传唱的小诗，也引发了新一轮歌颂“雪松”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