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瓶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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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动画历来是中国影视领域的软肋，但今年似乎出现了全新改变。据统计，截至6月30日，上半年国内一共上映了15部国产动画，总票房突破4亿元，相较2012年上半年的2.9亿元，增长幅度突破35%——去年全年，国内共上映大约20部动画，产出票房4亿元。从票房来看，今年用半年时间完成了去年全年的成绩。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上半年上映的国产动画中，《潜艇总动员3》突破5000万元大关，成为继《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动画之外的又一知名品牌。《魁拔2》则被业界公认为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准，总票房突破3000万元。目前正在热映的《开心超人》，票房也直奔2000万元而去。然而，鲜花与掌声背后，一些业内人士对这些动画亦进行了冷静的分析，认为在票房数字唱红的背后，国产动画仍然面临瓶颈，比如艺术设计、美术风格比较简陋，想象力和原创力不足，缺乏文化底蕴等等，使得不少影片“形式大于内容”——所以在“六一”和暑假里很多影院都上演着戏剧性的一幕，孩子们兴致勃勃，大人们则在电影院里刷手机、打瞌睡。

“我们不缺技术，缺的是讲故事的能力”

想象力是一部动画的灵魂，我们知道宫崎峻动画之所以被奉为经典，其中超乎寻常的想象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国产动画被诟病最多的正是缺乏想象力，“我们甚至不敢给熊猫找个鸭子当爸爸”（《功夫熊猫》剧情），对此，有关专家表示，缺乏想象力、抄袭模仿严重仍是当前制约国产动画电影发展的最大症结，以至于在近年电视屏幕上看似日益崛起的国产动画片中，观众总能或多或少地看到日本动画或美国好莱坞动画的影子。

除了他山之石，另一些制片方则把我国传统经典动画影片作为了模仿对象，有的甚至干脆将以前获得成功的动画影片进行重拍。比如新近推出的《西游记》系列，已公映的《悟空大战二郎神》《齐天大圣前传》等，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也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些经典旧作进行了重拍，如《马兰花》《葫芦兄弟》《大闹天宫》等。尽管他们并不是将原来的影片全部照搬，但选择与原有影片大致相同的故事情节，这行为本身就已经放弃了用故事吸引观众的努力。反倒是美国迪士尼以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木兰诗》为基础推出的动画大片《花木兰》、美国好莱坞主打中国元素的动画电影《功夫熊猫》等风靡全球——而说起《功夫熊猫》的成功之处，该片导演史蒂文森指出：“好故事是最重要的。”

经典需要传承，更需要创新。皮克斯在1995年拍摄《玩具总动员》时，塑造了牛仔胡迪和巴斯光年这两个经典卡通形象，但他们之后连推续作，一直在用新的故事诠释并延续着这两个经典形象的生命力。而迪士尼尽管每隔数年就会翻拍经典，但推出原创新作的步伐一直没有停过。

田卉群（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当某一类影片出现大量翻拍时，不仅表明这类影片的创意极度匮乏，也说明电影产业在发展上出现问题，制片方过度急功近利，缺乏长远规划，不敢进行任何创新和冒险。

傅铁铮（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卡通艺委会副主任）：动画片的目的在于启迪想象力，而很多国产动画恰恰缺乏这种想象力，使得作品缺乏吸引力。还有的是“拿来主义”，盲目模仿国外的动画风格，缺乏创新，很难出原创精品。

不会讲故事，这是国产动画普遍存在的问题之一，这里的“讲故事”不仅包含“故事情节”，也包含“故事语言”，现在许多国产动画在语言上缺乏时代感，我们的动画工作者需要在改进语言表述、抓住受众心理上多下功夫。另外，目前国产动画普遍存在过于强调教育性，而忽视了娱乐性的问题，动画片肯定要寓教于乐，但要通过轻松的、好玩的形式让受众无形中受到教育，而不是说教。

孙云晓（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是最会讲故事的国家，但是动画片却不敌日本、欧美国家。我们的古人不缺乏想象力，《山海经》《西游记》，唐宋诗人的诗句等等无一不彰显着中国古人瑰丽奇绝的想象力。而到了近代，从动画片来说，最优秀的、能够走出国门被外国人认可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全都是根据《西游记》改编的。

王川（《魁拔》系列动画导演）：我们看到宫崎峻的电影，你能感受到它所有的细节足以支撑他的想法，让你感觉他的想法不是胡说八道，是真实存在的。比如说《天空之城》，他们的生活上有细节，穿的服装、生活用具都有细节。再看《千与千寻》，比如在鬼街怎么洗澡，洗澡盆是怎样的，服务的程序是怎样的，烧火的司炉是怎么工作的，煤灰是怎么样的。它有足够的细节支撑，使得它成为大家所说的想象力的东西。如果想象力只是空说，你会觉得这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想象力最重要的是是否有足够的东西去支撑它，要使你的想法具有足够的存在感，看上去像真的一样，这样你的想象力就完成了。举个例子，这就是《魁拔》电影里涉及到的“存在感”的问题，比如我们在《魁拔》里设定了神族的存在，那神是怎么存在的呢？如果我仅仅说“这是一个神”，14岁以上的观众根本不会信你，那么我们怎么样让大家觉得不是胡编乱造呢？我们就会设定他们存在的理由。比如说现在大家都接受的一个概念就是：世界是大爆炸形成的，大爆炸一瞬间出现了很多物质，物质由分子构成，分子又由原子构成，分到最小的单位叫超弦。超弦只是一种能量，只要是振动大家就知道，它有频率。那么我们就可以设定，构成我们可见世界的频率比如说是A，同样有另外一种频率存在是B。这两种频率不一样，就不能互相感知、不能互相看见。神族的存在就是在B频率基础上诞生的那样一个世界，那世界有它的生活特点，也有它的天文、地理的规律和规则，它跟A频率的世界是两种世界……这样一来，想象力就不是停留在胡思乱想的基础上了，而是有了很多实际存在的理由——我们把这些实际存在的理由叫做存在感。

孙立军（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原创能力的提高，关键在于人才。现在我们全国共有近500所大学设立动画专业，1000多所大学开办涉及动漫专业的院系，在校学生数量是世界第一，但依然缺乏具有原创性、领军式的人才。而人才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培养出来的，专业学校里培养出来的大多是“通才”，他们必须经过市场的锤炼，才能成为人才。然而，由于动画行业从业人员地位低下，就北京电影学院来说，出现一流的学生流向广告公司、游戏公司，二流的到网络公司，三流的学生在进行所谓原创的倒挂现象，最优秀的学生很少投入到原创。

“我们忽略了动画也是一门艺术”

动画作为一种大众艺术承载体，其内在的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自作品投射到受众身上时，便会产生受众群体的分层聚集现象。比如在美国，好莱坞商业动画因拥有不断升级的尖端技术与不断创新的精彩故事内容而始终走在全球动画电影行业的前列，《飞屋环游记》《玩具总动员》等具有强大票房号召力的好莱坞动画电影，以震撼的视觉效果与独特的艺术魅力给全球观众带来了颇具冲击力的观影体验，使得其动画受众覆盖了广泛的年龄层，“合家欢”式的受众定位也成为好莱坞动画电影的重要特征。

相比之下，国产电视动画与电影动画的年龄分层问题似乎因其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的缺乏而难以被提上台面。对此，国产动画电影《神秘世界历险记》的导演王云飞认为，美国动画片“合家欢”的电影受众特征主要源于它深刻的故事内涵、精彩的情节构造和已有的品牌价值，而相比之下，中国动画片的故事没有鲜明的创作价值观，“并且这稀薄的价值观还在遭受着市场、资金等经济因素的左右”。说到底，做好动画电视、电影，提升其内在的艺术价值，才是扩展其受众市场的根本手段。

孙立军：艺术如同好玉，需要细心雕琢，而我们的现状是社会太浮躁，太急功近利，大家都想“多快好省”，结果就是实现了多、快、省，而失去了“好”。当年我的老师做《哪吒闹海》中的一个镜头，一笔线条就改了18遍，而现在的动画制作中改动超过2次的都不多；一部动画电影的常规制作周期是4年，事实上能用足这个时间的又有几个？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回归理性，耐得住寂寞，踏踏实实把动画当艺术来做，不要盲目追求表面的数量。文化不是今天撒种明天就能结果的，要耐心培育。动画的文化传承、文化传播功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的影片一定是能代表本国文化的——现在像《大闹天宫》《雪孩子》《三个和尚》这样能体现东方审美、中华文化的作品真的少之又少。

孙云晓：总的来说，我们的国产动画还是定位在给小朋友看的，所以在总体的艺术性和文化格局上都与国外有很大的差距，即使拿受小朋友喜爱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来说，虽然篇幅浩大，但是每个故事的格局都很小，立足点都是好人与坏人的斗智斗勇。而看看近几年“外来”的《飞屋环游记》《功夫熊猫》《疯狂原始人》，他们在片中的想象力让人感觉无孔不入、天马行空，并且几乎每一部都立足人性，关心生命，歌颂亲情、友情、爱情。

慕容引刀（漫画家，“刀刀狗”系列作者）：我们的很多国产动画片没有人性，塑造的形象不生动、不真实，剧情流于硬邦邦的说教，大家都不爱看，其实，角色使点小坏、自私什么的都是人性的真实。另外，作为从业人员，我觉得我们应该创造以普世能接受的、人类共有的感情做骨肉的好故事，像《冰河世纪》《疯狂原始人》那种能在大人和小孩的口味间找到一种巧妙的平衡，受众面非常广，我们缺这样的作品。

国产动画数量多精品少

据统计，早在2010年，全国制作完成的动画作品就有近23万分钟，而从1993年至2002年的十年间，国产动画片总产量之和仅为3万分钟——十年的总和只有一年的零头。事实上，从2004年国家出台相关扶持政策之后的这近10年时间里，国产动画产量迅猛提升了超过50倍，在国家扶持政策的良性刺激下，近些年的国产动画创作已然呈现“井喷”。但产量突飞猛进的同时，能够在观众中甚至国际上产生影响力有多少？这23万分钟的动画里，真正有价值的又有多少？对此，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孙立军毫不讳言，认为这是国产动画“跳跃之前的下蹲准备动作没有做好”，致使目前虽然全国每年有车载斗量的原创动画作品，但能真正代表中国的几乎一部没有，大多数作品从产生到消失都悄无声息。

而多次来过中国的梦工场CEO杰弗瑞·卡森伯格则指出，“中国动画现在缺少的是耐心，做好动画，要有好创意，更要有耐心”。他以最新上映的《疯狂原始人》为例：“这部电影前后筹备了8年，首先在故事的调整上就耗费很多时间，后期的制作更是精益求精。”400人的团队，8年的创作，仅3D模型的渲染就耗时超过8000万小时……光这组数据，已可秒杀绝大多数量产的国产动画了。

叶超（炫动传播副总经理）：我们炫动传播每年都会有一到两部动漫作品完成，一到两部正在进行制作，还会有一到两部准备投入制作。这样的创作节奏在大部分动漫企业眼中，显然太慢了。对他们而言，从出创意到出产品，大部分国产动画片都能在一年内搞定，这其实是违反其艺术创作基本规律的。大量速成速朽的动画片从生产厂房直接被送进库房，其质量根本无法达到播出的要求。

王川：我觉得首先大家对于国产动画就有一种不好的印象，观众觉得国产动画片不好看，是给小孩看的。当然，这个印象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应该承担责任的是我们做动画的这些人，因为之所以国产动画片口碑不好，不就是我们这些做动画的人做出来的么？有人问我怎么看《功夫熊猫》《变形金刚》的票房影响力？我说那是美国动画片用一百多年创造出来的品牌，大家自然给它一种期待和信任——人家做得那么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也是有很长时间的积累。所以，我们要做的首先是一点一点的积累，有些东西不是今天努力了明天就能做到的。比如大家老说的日本风格，也是它在长期看了美国动画片，并结合自己的一些做法，通过几十年做下来，最后形成自己的套路。在写实程度上，他们做出了很好的作品，这是不断积累的成果。通过很多产品一点点地出现变异，沿着变异的方向走一段，或者被淘汰。一定是慢慢进化出自己的风格，过于急切地想有自己的风格或者一下子很成熟，那样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不符合基本规律。

黄伟明（“喜羊羊”之父、《开心超人》系列动画导演）：好莱坞大片投资大、制作精良，可是国人在观影选择时，还是有很多人会去看国产故事片啊。尤其是《泰囧》等国产喜剧片的热映，更是让人看到了电影市场其实只有好片子和坏片子之分，而不是国产和进口之分。其实我们的动画片也是一样的，和迪士尼、梦工厂相比，我们本土的动画片更接地气，更符合中国孩子的口味，更多讲的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故事，这是我们的优势。

至于国产动画的未来方向，我个人十分期待国产动漫市场能够百花齐放——有的动画片针对成年人，有的动画片针对中学生，有的则专门拍给学前儿童看，而非如今泛滥成灾的“低龄化”。一个成熟的动漫市场，需要合家欢式的动画片，老少咸宜才能站稳脚跟，赢得票房和口碑双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