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味斋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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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人语：“爷爷”这两个字本就有着岁月深重的感觉，承载着多少沧桑的足迹，他们的一生就像一本厚重的书，内容丰富也耐人寻味。作者文章起名“六味斋”，用此来引出爷爷的一生。爷爷的一生过得刚毅而坚强，亦如他的军旅生活，培养了他的吃苦耐劳，即使生病都不留露一丝难过。其实整篇文章作者着重刻画了对爷爷的怀念，虽然这类题材的文章很多，但作者写出了不一样的温暖味道，感人却不落俗套。后记中的几句话寥寥数字却溢满真爱。（笑笑）

爷爷：

事隔三年，时过境迁。从您的离开到现在，已经三个夏天了。

在传统的习俗里三周年祭日本应特别隆重，全家人都应在场，可我却因为高三繁重的学业没法回去看您，内心苦闷，只好在这时间拿起笔，趁着炎热的教室里的冷光灯，写一封书信与您，当作此刻至深的悼念。

平日里拥堵的生活渐渐把您压在了心底，甚至看不见的位置。只有寥寥几次在深夜想您，尔后思念犹如决堤，心绪崩塌，彻夜无眠。

害怕回忆，但并不是忘记。思念如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只是需要一个切入口，便可无所顾忌地一吐而光。也许我少了些倾听，但也未只是倾诉，于是思念只能沦落在泪水里，然后沉闷地睡去，变得无疾而终。

壹

不知道您过得是否安好，爷爷。安好这个陌生的词语，距离现实如此遥远，一种看不见的幸福，是不是就称之为安好？

家人这次回去看您，也一定像往常一样带回去了些六味斋的熟肉，这是您最为喜欢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思维的断点。

依旧记得，到了最后那段时间，全家人都心照不宣知道不能再留住您的时候，只能不顾医生的嘱咐和药物的禁忌，满足所有您想要的、想吃的、想听到的、想见到的。

除了一家子人，再没有人可以体会，这是怎样一种万劫不复的心情。

您说，想吃些六味斋。

贰

您年幼时就丧失了双亲，在孤苦和贫寒中一人落魄地成长。十六岁时谎报年龄，服役当兵，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三进三出朝鲜，所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那些战场上的故事，和您时时挂在嘴边教育我们的话，以及您每每讲这些话时或严肃或端庄的姿态，都深深刻进心里，流淌进我的血液。

您一生都严格地秉承着军纪，无论是穷苦落魄还是后来的富足安康。早睡早起，没有其他老人那样嗜睡的习惯，一生勤俭节约，从不在没有必要的地方花钱。这是最令我敬佩和值得学习的地方。您从不穿颜色过多过艳的衣服，夏天一直都是古铜色衬衣，冬天永远都是朴素的暗灰色中山装。一直都戴着一副很大的深褐色石质眼镜，和一块样式陈旧生产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手表。锐利的平头，半边花白的头发。

这是每次想起您，您的样子。却因为那副眼镜，在多少个梦里我都看不到您的眼神。

叁

2006年冬天，气候像往常一样毫不留情地把刺骨之寒赐予这高原上。

因为您患上肺癌，这个噩耗，突如其来地打破了稳定了很久的生活。

就像大雨过后总会有的那段短暂宁静，仿佛之前无论多么磅礴的大雨在这一瞬间也会失去意义从而变得单薄。第一次见到拥有军人意志的您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也许是灵魂依然无比坚强，只是身体无法承受病魔强大的力量。

刚查出病来时，父亲只是不愿意相信，后来带您去了北京做全面的检查。

结果依然不尽人意。只好留在北京做治疗。

北京对您而言是一个拥有非凡意义的城市。

您站在天安门前是否会想起，19岁那年您作为一名年轻的骑兵，在这里参加了庄严的开国大典。

父亲问您想去哪里转转，您想了想，仅说想去纪念堂。

在纪念堂外，您用自己的钱买了一束艳白色的百合花，在父亲的搀扶下您随着人群缓缓走进去，经过水晶灵柩旁边的时候，您把那束百合花放在旁边，然后76岁的您留下了浑浊的眼泪。

这是后来父亲总是对我讲述的故事。他说你爷爷那一辈的人对都有特殊的感情，这是你们这代人所无法体会到的。

也许是您深知这是您此生和最后一次面对面，因而留下这诀别的泪水。

上天没有眷顾您，病情没有好转，您只是决定，回家吧。

2007年夏天，我即将升入初三，那个暑假我回到家，看到的居然是整日整日躺在病床上依靠吸氧才能呼吸的您。我退出了门，躲进厕所低声哭泣，害怕我一哭就会惹得奶奶也哭，给家里带来不好的氛围，您知道么？

我用整个假期的时间陪您，每天坐在您的床边，给您按摩全身，陪您说话。因为父亲告诉我，持续地按摩可以不使肌肉萎缩，您一定可以站起来的。每天给你按摩时我都想着这句话，特别认真，眼泪流出来了，抹掉，再流出来，再抹掉，不敢吸鼻子，因为怕您察觉到。我没有把这当成是最后的尽孝，没有把这当成陪您的最后一程。您知道么？

我不可避免地懦弱了，担心着、害怕着、逃避着。

那段时间里您总是用您厚实的大手握着我的手，用微弱的气息对我说许多话，您不戴眼镜了，因而我一直都可以洞察你愈来愈脆弱的内心。我强装着微笑，嗓子底下却压抑着巨大的汹涌，一不小心就会喷涌而出。可是为了鼓励您，我硬是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地忍了下来。您知道么？

那个暑假很早开学，我迫不得已地离开。却没想到也是早有预料，这将是我此生与您的最后一面。

肆

与世长辞。一个让人多少有些安慰的词汇。

死亡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分割人世间最坚硬的东西，那便是情。

披麻戴孝的十天，我无法克制地透支了长期压制的感情，哭断了灵魂。

体内万分空虚，到哭不出声响。站在您高大的墓碑前，虽然我们之间只有几米，却早已有了时光的鸿沟，遥不可及。

这是2007年，差三天，您和奶奶五十年金婚之际，您离开了她。入棺时不可以有金属物品，于是奶奶把您的手表保留了下来，放在床头柜里。这是她对您思念的唯一维系。

伍

前段时间，和父亲在小区外吃饭，在霓虹灯的包裹下六味斋的牌匾显得极其暗淡却分外温暖。

他对我说，您生前很喜欢吃这里做的肉，最后那段时间总是从龙城带回去些新鲜的给您吃，如今马邑也开了六味斋，要是它能早些开，那会儿就不用跑那么远了，您就可以多吃一些更新鲜的。

我说，我知道。

第一次尝到了这特色熟肉的味道，纯朴、深邃、久远。

店内温暖而祥和，窗外的风依然坚毅地吹着，带走了日暮下残存的温暖，我看见父亲逐渐衰老的眼里闪烁着滚烫的泪花。

陆

一家人就像一头蒜，母亲是柱子，父亲是蒜的蒜皮，围在蒜柱和蒜皮之间的是一个家的孩子。当蒜皮和蒜柱相继离去的时候，一个家也就散了。

希望您能用心疼奶奶，保佑她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为了这一大家子人。

别觉得孤单，好么爷爷？我清晰地觉得，您一个人走到了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再逐渐地，就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其实您不喜欢说话或是托梦，但已习惯。或者只有如此，真正远离，才不至于觉得孤独。

写了这么多倾诉，找一个日子点燃，希望您能收到这书信。

对了，您走这三年，发生了不少事。

大到国事，您那年说您等不到奥运会了，真的没有等到，现在告诉您，中国表现很好，拿了第一。还有自然灾害，又是地震又是冰冻，前些天又有泥石流，总理很忙。

小到家事，表哥娶了个很能干的媳妇儿，表姐也嫁了个中规中矩的男人，都回去给您上坟了，合不合格，还要您自己看看。堂哥很争气，考上了研究生，我也要高考了，我一定会努力，不辜负您临终前对我的期望。家里的活儿也越做越大，以及托您的福，奶奶一直身体不错，吃得很好，笑口常开。

孙子

后记：

三年前的每一幕都随着回忆，战胜时光的搁浅，缓缓败露。不过时间终究带走了我留不住的，亦如爷爷，亦如日出日落，亦如岁月轮回。但总有一些带不走的，一直潜藏在心底，最为温暖的地方。谨以此文惦念爷爷逝世三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