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宽和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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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达宽是个不幸的男人。一年前，达宽的妻子得了一种怪病，先是失语，接着肌肉萎缩，四肢没有知觉。虽经全力医治，她腰部以下的神经彻底坏死了，不能直立，不能行走，只能在家里卧床不起。不用说，作为妻子的起码义务她也丧失了。每天，达宽要服侍她吃饭、吃药、洗漱，还要接送上幼儿园的女儿。达宽苦不堪言。大家就劝达宽离了再找一个，达宽说：我老婆也这样劝我，可我不能找。大家觉得纳闷：既然你老婆都同意了，你为何不找呢？达宽眼圈红了，他说：我要是真这样做了，我老婆就不会在这世上多活一天，我了解她。听达宽这么一说，再没有人劝达宽了，都佩服他不得了。

达宽在一家休闲中心做乐手，吉他、架子鼓、钢琴，他样样能来两下。老板挺赏识他，也很同情他，在薪酬和休息时间上照顾达宽，以便让他再去照顾卧床的妻子。老板是个好老板，好老板开了个头，下面的员工自然效仿。休闲中心年轻女孩子多，她们经常到达宽家里，帮着他做些家务，陪他妻子说说话。女孩子好奇心重，达宽的表现真是让她们开了眼界。

达宽很轻柔地把妻子抱到一张按摩床上，床单洁白，被褥松软，妻子俯卧着，达宽开始工作了。女孩子们看到达宽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他伸出灵巧的双手，十指修长，无与伦比，非常有规律有节奏地在他妻子身上跳跃、敲击着，仿佛不是给一个病人按摩、推拿，而是正在进行钢琴独奏，甚至还要优美十分。女孩子们崇敬地看着达宽，泪眼婆娑。一个名叫如红的女孩当场掩面抽泣起来。

因为这个缘故，达宽才多看了如红几眼。达宽的直觉是：这个女孩有点纯。

在此之前，达宽当然也认识如红，不过没留下什么印象，休闲中心漂亮女孩子太多了，如红比起她们不算出色。现在如红的泪珠宛若晶莹剔透的碎玉，溅落在他的心头，他感觉死寂已久的心田间有什么东西在晃荡。

一天晚上，休闲中心打烊后，老板发话说请大家到大排档宵夜。正好这时下雨了，老板把车开出来，带大家过去。老板特意招呼达宽：快进来达宽，外面下雨呢。达宽见如红没有上车，就客气说：我跑过去吧，反正一车也坐不下。车里又挤进几个人，把老板的车塞得满满的，老板说：，不能再上了，再上我就得下去了。说笑间，老板把车开走了。

达宽和如红，还有另外的四、五个男女一道冒雨朝大排档走去。

所有人中惟独如红带着雨伞，那把雨伞很小，小到只能将就遮住如红一个人。路上，不知谁突然开了一句玩笑：达宽，你去和如红共用一把小雨伞吧。如红听到后马上回过头来，白了开玩笑的人一眼：你胡说八道！大家都笑了，开始插科打诨，如红既羞又气，把其他人都睃了一遍，在达宽身上却跳过去了。如红低着头，撑着雨伞，继续在前面走着。

达宽走在如红身后，离她大约有三米远。距离很近，所以达宽看得清清楚楚――如红的雨伞侧向了右边，因此，她的左肩有一个露在了外面。路灯下，如红的左肩和背部水迹斑斑，雨伞上滑下的水珠滴滴答答打在她的身上，湿了一大片。风大路滑，如红步姿不稳，手里的雨伞也随之摇摆，但是那把雨伞始终执意的偏向她的右边，尽管右边的伞下空空如也。

达宽心里一颤：如红的雨伞分明是给一个人留出了一个位置。

作为过来人，达宽当然知道如红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说明了什么。

小城多雨，达宽又一次和如红在细雨中相遇。达宽上街给妻子买药，刚下公交车就看见了如红。如红照例撑着那把小雨伞，从邮局走出来。达宽喊了一声：如红。如红见是达宽，十分惊喜。达宽问她：你又到邮局汇款的吧？达宽已经了解如红不少情况，她的家在乡下，父亲不在世了，母亲领着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过日子，家里很穷，如红是她们主要的经济来源。如红点头称是，见达宽两手空空，问道：你出来做什么？达宽说是给妻子抓药的。如红关心地问起达宽妻子的病情，达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是老样子。如红说：坚持下去，说不定哪天就有起色了。

如红陪达宽去药店。达宽出门忘记带雨伞，细雨霏霏，如红要把雨伞给达宽用，达宽推辞不要。如红就轻声慢语和达宽说着话，小雨伞仍然偏向了右边，不时碰到达宽一下两下，达宽很想钻进如红的伞下，填补那个虚席以待的位置。可是，如红不说，达宽也就不好意思主动了。达宽的脸上一会是焦急不安；一会是顾虑重重；一会是犹豫不决。终于，他使劲抹了一把脸，下了决心。

达宽猛地攥住了如红握着伞柄的手，嗫嚅着说：如红，我……

如红感到了疼，针刺般的疼。她的表情告诉达宽，疼痛显然不是来自她的手上，她推开了达宽，捂着脸哭着跑了。

再上班时，达宽没有见到如红的身影。有人对他说如红辞了工，走了。

日复一日，达宽上班、护理妻子、带小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男人的生理节奏来临时，他会找个地方宣泄一下。然后，继续做他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

只要是雨天外出，达宽总是习惯性的在人群中搜寻有没有一把偏向右边的雨伞。他没有找到。某一天，他却在一个不希望的地方见到了他做梦都希望遇见的如红。

邂逅达宽，如红既不尴尬，也不惊喜，她的眼睛里有种深深的忧郁。

看来，你妻子的病还没有起色。如红说。

风尘中的如红，像一团不断扩大的谜，吸引着达宽去破解。他带着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情，手指微微颤抖着，打算解下包裹着如红的第一层纱幔。

如红轻盈放浪地转了个身，那件真丝睡衣就离开了她的身体，飘到了有许多可疑污渍的床单上。

如红两眼迷朦，亦醉亦醒，或嗔或怒地说：你如果在那里有个位置，就不要想在这里留个位置。说着指了指床上，又指了指自己正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达宽走了。达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走出如红的房子的。

如今，达宽还是极有规律的出入桑拿和发廊，没有谁指责他。雨天外出，如红孑然一人走在雨中，雨伞还是偏向了右边，留出一个空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