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眼金睛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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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是中关村的硕士生。一个夏日的夜晚，他被宿舍的同学们派去买西瓜。卖瓜人对最后一笔生意颇为认真，一个一个瓜地捧在手上敲了又敲，听了又听。十个瓜里挑五个，卖瓜人手里拍着，嘴里说着，着实忙了一阵。瓜挑完了，两人笑盈盈地四目相峙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决定："就买那剩下的五个！"

五个西瓜拖回宿舍，开一个脆一个，鲜汁直流，人人叫好。听完的故事，大家更是拍手叫绝："真是小看我们啦！他们生意人的那点伎俩哪里逃得过我们的火眼金睛？！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留学美国以后，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于是锲而不舍地修炼火眼金睛。几年下来，周围人不得不承认，没有一只黑乌鸦在他手中漏网的。他办置的每件大事，换工作、买房、购车、置家具，都是不吃一分亏的好交易。连老奸巨猾的车商，退了他几百美元后，还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么聪明的人，到我们这儿来卖车吧。"只是他老婆听人夸他丈夫，有些不以为然："当然没有漏网的，花鸟、灰鸟都逮进来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拥有"火眼金睛"的称号。因为"火眼金睛"的定义，本来只是强调"看透人性之恶"的本领，并不包含"错打"的遗憾。

好多年以后，男人们还是津津有味地讲买瓜的故事，主要是给一些易于轻信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加深印象，让她们明白，在某些方面，她们是难以成就到如此聪明的。

的确有"难以成就"的实例。慈萍的妈妈当年见到要饭的，总是全神贯注地听他们讲各自的苦难故事。她给什么，给多少，全取决于那故事的凄惨程度。事后家人劝她："你就那么相信那些故事没有编造的成份？"她不愿讨论地一口回绝："不想去分析。人家讲了，哭了，我如何不信？"

后来进了一家美国公司工作。他办公室的左邻密雪儿热情、爽朗，右邻麦克则沉静、成熟。不大看得起密雪儿，她根浅识少，业务比差了一截，而且有些不可救药的愚笨。一眼看穿的上当之举，密雪儿竟然浑然不知地其乐融融。麦克虽然业务平平，但火眼金睛的水平与不相上下，所以有几回和麦克交流经验，谈得还挺火热。

一天麦克迟来了几小时，好心把会议上发的材料放在麦克的座椅上，以便麦克坐下之前就能发现。没想到时隔不久，从旁人口中听到了麦克的抱怨："太精明啦。放材料在座椅上，分明是时时提醒老板和同事说我麦克还没来上班。" 气得晚饭也没吃好。

女同事密雪儿倒是没心没肺的，整天乐呵呵。平时公司里同事过生日、有喜事，都是她张罗着买贺卡、订蛋糕。星期五中午惯例的集体下饭馆，也多由她经办。几次和两个中国同事都借口不去吃中饭，一来美国的饭菜他们无法恭维，二来也想省两个钱。但无论编什么理由，密雪儿总是睁大眼睛连连点头，彻底地坚信不移。到后来他们都不忍骗她了。

一次麦克午休回来，大骂附近的车行不可信。原来他和密雪儿不约而同去那家车行维修汽车，密雪儿付的竟比他少。麦克据理力争，还是一分钱没少付，因此心里的不痛快无法消除。在一旁看了，多少有些感悟。也许车行的人看密雪儿清纯老实，报了个实价？也许两种服务项目不同，两辆汽车多少有些差异，车行并无诈骗之举？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凭着火眼金睛,基本杜绝了吃亏上当受骗的可能，因此常常有些得意。但那种得意，是一种征战而归的感觉，不同于听小溪流水、看繁花似锦而来的赏心悦目的愉快。更多的时候，由于警觉之弦常绷，火眼金睛常瞪，还是相当不轻松的。又因为常年不懈地挖掘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淤泥，真实的加假想的,眼前的世界渐渐灰暗起来。

所见的密雪儿们，从来不具有那种深刻、尖锐的目光，可以将初次谋面的陌生人一眼看穿。他们满眼多是美好的事物，遇上新人新事，眼睛常会一闪一亮的。偶尔遇上明显的上当受骗，自然也会气愤一阵。但只要新人新事如雨后春笋，他们的眼睛就会一如既往地一闪一亮，完全不懂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也许他们因此比较快乐？

好像见过的有轻信毛病的人，大多比较可爱。他们一般心计不多，城府不深，让人与之交往不需戒备。他们大多比较随和,少有义愤填膺的时候。那常常挂在嘴边的微笑，给人一种宁静的安详。他们给予你的信任，让被信任的人感到温暖，某一天也许还会让欺骗人的人感到羞惭。 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卖瓜人。国人有俗语："无商不奸"。就算硕士生的精明适用于防范多数卖瓜人，但总不能毫无疏漏地保证，那天夜晚站在月光下的卖瓜人，一定要欺骗他，做一笔占便宜的生意。万一那天硕士生遇上的真是好心的卖瓜人，在他一跺脚说"就要那剩下的五个瓜"时，他拿走的，怎么会只是挑剩的五个瓜呢？老想着如果这种情形发生了，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那夜也是多么让卖瓜人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