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食莲 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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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莲子总是在盛夏。农历六七月间，水上仙子般的莲花在成片成片荷叶的映衬下出尽了风头，便把衣衫慢慢褪去，只露出小儿拳头大小的花托，高高地擎出水面，一天天地变大，被湖水和荷叶染绿，长成莲蓬，诱人来采。

采莲，在岸上的文人看来是很旖旎风雅的吧，《西洲曲》中的“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王勃的“听菱歌兮几曲，视莲房兮几株”，还有皇甫松的“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都是这么的。其实摘莲蓬一点儿也不诗意，我小的时候，我们“鱼米之乡”是没人种植莲藕的，野生的就够多了，谁都能摘回来吃，吃不完就送亲戚邻居，没人打卖它挣钱的主意。所以，也就是妇女和孩子吧，在农活不那么繁重的时候，把家里的木澡盆放在水里，划它去摘莲蓬。澡盆不是船，掌握不好平衡的话，随时翻个底朝天；水中蚊蚋多，荷叶梗上的刺也很烦人，所以要穿长袖衣衫，再用毛巾裹住头脸脖子；太阳毒，水面的晃动的波光很刺眼，戴上斗笠也是必须的；摘下莲蓬顺手放在怀里，因为澡盆也不大，装不了太多，必要时就得划回岸边卸货，很费力，不过也没人贪多，边玩闹边摘，够吃就行。

辛弃疾有一阕《清平乐村居》，是我极喜欢的：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所以，剥莲蓬吃是小孩子干的稚气事儿，大人是不大做的。嫩莲蓬好剥，在淡淡的荷香中掰开莲房，抠出圆滚滚的带壳莲子，再剥去春芽色的壳，就能得到一粒浅棕色头、白白胖胖的莲子，因为嫩，莲心还是鹅黄色，没有变苦，可以放心地整粒丢进嘴里，嚼起来又嫩又清甜，边剥边吃，就是吃上半天也不会腻。要是实在吃不完，剥好的莲子攒满一碗，黄昏时由主妇倒进热油锅一炒，稍稍搁点盐盛出，就可以给晚饭桌上添一道清淡小菜了，大人也会伸箸的。老一点莲蓬也可以生吃，咬起来有点脆，甜味却不知被谁收走了，而且还不能整颗吃，要先咬开莲子去掉苦涩的莲心，吃起来不痛快，小孩就不喜欢了，就常常被主妇炖成甜汤。要是再老，就只能做成干莲子了，银耳莲子汤就是用干莲子炖的，酒席上总有一碗，平常是没人吃的。

入秋后，荷叶慢慢败倒，硕果仅存的几个老莲蓬便在河中间或水深处露出峥嵘，不会再有人去采了，它们在肃杀的秋风秋雨里垂下头，再风干，冬天，莲子掉进水里，被淤泥包裹，来年春深时，又从河面举出一只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