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鸟飞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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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引自王家卫电影《阿飞正传》
2013年2月24日，“中国飞人”衣瑞龙驾驶无动力三角翼，在四川雅安汉源湖上空进行“正筋斗”风险科目试飞。意外突然发生，他不幸坠湖罹难。今年4月1日，他即将迎来70岁生日。
衣瑞龙，生于1943年，祖籍山东，西南交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四川乐山嘉乐造纸厂工作。从青年时代起，衣瑞龙就喜欢上了滑翔运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国内悬挂滑翔运动刚刚起步，执着行的他就开始自费制作无动力三角翼，并于1990年9月从峨眉山金顶成功飞下。其后，他飞翔的身影遍及泰山、华山等多处名山大川，被称作“中国飞人”，并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手。
衣瑞龙是国内民间悬挂滑翔运动的前辈，也是《航空知识》杂志的忠实读者。业内外对衣先生的意外离世非常惋惜，本刊整理了部分飞友的追忆文字，向这位为梦想献身的民间飞行者致敬。
飞友“飞行的知识分子”：
3月2日，我在乐山参加了衣老的追悼会。会上人头攒动，相机快门声不绝于耳。一个大大的“祭”字悬挂在墙中央，被五颜六色霓虹灯管组成的祥云图案环绕，竟让人不觉得那么悲怆。追悼会严格按照会场里一块牌子上标注的程序进行，那是殡仪馆制定的，一项不多，一项不少。
回来，在各大网站都看到了衣老逝世的新闻，但文字大多雷同，不知道最初出于谁之笔端，越看越像一条普通的城市新闻。于是我害怕起来――衣老离世的消息很快就要埋没于各类八卦娱乐新闻之中了。
想来我本无资格追念衣老，因为虽然他的名字我耳熟很久，但一直未曾谋面，这始终是一件憾事。但衣老是我飞行梦想的启蒙者之一。还记得初中时，看到《航空知识》杂志报道他自制三角翼从峨眉山金顶飞下，我激动得差点儿从家里偷钱去跟他学飞。现在我已经是一名“飞友”了。
飞行固有危险，但我们为何还那么热爱飞行？因为它带给我们最大程度的自由。进化让人类学会了直立行走，我们可以上山下海，但始终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飞翔。也许如此，我们才会仰望天空，渴望回归，因为天空的尽头就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之所在――宇宙。当我们的双脚离开地面之时，我们就跟祖先不一样了。
衣老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在生活和事业的困境中一直坚持自己的梦想。在我看来，那些在人生之初就知道了自己生命之旅终点的人们，便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的人生旅途不再蜿蜒、停顿、迷失，他们生命的列车骄傲地开足马力，轰轰作响地驶向尽头，无论前方是万丈光芒还是万丈深渊。
生命只有一次，好好用够它吧。
飞友“大太阳”、“黑豹”：
老衣是一个倔强的老顽童，是我们一直都尊敬的可爱固执老顽童，一直尊敬，所以担心！
老顽童的坏脾气和他的可爱一样出名，现在想想，我都在偷乐。他带来的快乐，从我的心底生成，一直泛到嘴角！
记得在3年前，我和他的见面，是在四川汉源火车站。那时候，老顽童嘻嘻哈哈地和我们胜利会师。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找到一家夜宵店集体“腐败”。席间他表示不能吃辣，恰恰由于我们的不懂事，点上的菜品就有四川麻辣龙虾。老头嘴里唏嘘无限，可是面前的残壳是有增无减。看着老顽童吃喝无底线，在一旁陪坐的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多可爱的老头！
老顽童的固执，源于他对飞行的执著，对理想的膜拜！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飞行事业有半点怀疑，甚至不允许场地人员有一点失误，包括接待迎送。一年前的汉源场地，我们在一起搞训练活动。3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离开的时候，由于当地伞友的失误，忘记给他老人家预定返程车票。于是乎，老顽童暴跳如雷，就在降落场当场发飙，挥舞着双手大声抗议：“为什么我没有车票，为什么这么无视于我……！”那时在场的我们面面相觑，进而忍俊不止，捂着自己笑开的嘴脸，连声道歉。在5分钟之内我和场地负责人不不赶到车站售票口，买到老顽童理所当然的返程车票，送到他老人家手上，才看见他天真的笑容。这老头，伤不起！
后来还听一伞友讲起老顽童在宜宾场地的一个故事：宜宾2天的飞行训练结束，主办方搞了一次联欢晚宴，气氛融洽。但为了一个飞行过程中的技术探讨，老头急了，不惜当场和东道主（也是一位飞行员）翻脸，饭也没吃，气呼呼地回宾馆郁闷！搞得大家都在怪罪引起争执的东道主。最后，不管最终谁有理，所有人都是呵呵一乐。原因无他，那是大家对老顽童一直坚持和痴迷飞行的精神，发自内心地敬佩和尊敬！
老顽童有一个梦想：“让世界的眼光都转向东方！”为了这个梦想，他“励精图治”，节衣缩食，靠着自己微薄的收入，全力投入到自己一生钟爱的飞行事业！有一次汉源场地的训练活动，风向和风力都不满足起飞条件，我和老顽童就在河边的沙堆上一边等风好转一边闲聊。我们一直从滑翔伞的起源谈到汉源场地的建设发展。说到高兴处，他一脸自豪地拿出他最新购买的防风眼镜，洋洋得意地告诉我说，这是他一直想买的宝贝，就是卖家太奸商，卖他一百多块钱！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样子，我也呵呵地陪他傻乐，只是那一瞬间，有一种酸楚的热流涌出我的眼眶。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在库房里挑选了一套作训眼镜，赠送给老人。
又有一次，还是汉源场地活动。老顽童带来了他的飞行装备，除外还有一个小包，到了休息的地方，小包也没有放下，随身背负。我们很奋怪，就问他有什么贵重物品值得这么看重？老头咧嘴一乐，说包里是他买的馒头和咸菜，是这两天的伙食，因为去饭馆吃饭太贵，不舍得。惊讶之余，我感慨万千！其实每一次来汉源飞行，他都穿着一件红黄花纹的运动服，那是奥运选手的制服。我们都几乎忘记了，他曾经是四川省2008年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手，那是他引以为傲的人生经历。那种自豪如同深冬的雪，铺天盖地，把他深深地包围在地球中心。我们除了羡慕，还有嫉妒，点点滴滴，不可一一尽述。
由于汉源的气象地理条件得天独厚，老顽童一直钟意汉源，羡慕有加，不止一次与我抱怨其他场地起飞条件的不如意，常常说自己在别的地方不能爽飞，所以每一次有机会来汉源，一定要飞够本，不能对不起来汉源的车票钱。记得我也开过一个玩笑，说：“干脆老爷子你移民来汉源，包你飞够。”也许这就是宿命，自从1990年初，老顽童在汉源龙唐山一飞冲天，自此不可收拾。更有了汉源场地近年的大力开发和建设，让老顽童喜上眉梢，他频频光临汉源并且乐在其中，只要是攒够了盘缠路费，一定首选汉源。这里是他的乐园，直到他的离去。
原来我不相信宿命，现在，我信了。
老顽童在这里欢笑，也在这里等待；他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绽放！如若人间真有涅，来世必为苍龙！
一直以来我们都很担心老顽童的身体条件，毕竟是快70的人了。看过了他的起飞降落，越来越多的担心困扰着我，明里喑里地想不要他再飞了。老顽童也不是吃素的，觉察到我们对他的阻挡，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在近4个月内，每次来汉源来享受他的阳光之旅，甚至一个电话都不会和我联系，飞完就走人。严重到1月19日，他于汉源场地成功表演完360度后空翻动作，在网络上把视频上传后，我才知道老顽童又来过汉源。一怒之下，我们就扣押了他的装备，存放在活动基地，准备和他冷酷到底。我们明确告诉他，不可以在没有任何保障措施的情况下继续飞行。然而姜还是老的辣，老顽童通过一系列“战术动作”，拿到自己的器材装备，扑向他的天空，永人苍茫！
每每到此，我们总是后悔不已，如果我们用心和老人沟通，探讨可以或者不可以飞行的理由，是不是就能让他理解“降龙十八掌”的最后一式，其实就是“亢龙有悔”？
呜呼，所谓衣瑞龙，如古之侠义者，如岳临渊，衣襟晚照，待到春雪祥瑞，而后飞龙在天！
转过头想想，老顽童如同英勇的战士，倒在前进的方向。我甚至无法想象，若干年后的他如果独自一人躺在摇椅上望天空，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因为他内心的理想和追求，让他矢志不渝，如同鸿雁问苍天。那里的天空一片蔚蓝，他的歌声响彻了全部的空间。那是他的风格：仗剑一路，踏歌而行！
我们曾经想驾驶动力伞，去天上拍摄衣老的英姿，可惜此愿已成长憾。反复视频回放，长夜静思，不禁拍案。在他最后飞行的1分02秒，失速螺旋的轨迹如同在天空中画出最绚烂的花朵――那是衣老怒放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