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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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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牲口都是有着同样的委屈和痛苦的,一样会把活着的痛苦、生离死别的悲伤憋在心头,不表现出来,只是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化作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我曾亲眼看到,老家的牛和狗,曾流过的泪水。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和爹、娘拉着满满一车刚晾好的地瓜干往家里赶,走在最前面的是拉车的大黄牛。我们来到村东的一处陡坡前,想稍做休息,再一口气爬上这个大陡坡。当我们重新抬起车把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了。淋了雨,一车地瓜干都得白瞎!我们赶紧打起精神,吆喝起牛,向陡坡冲刺,恰在快冲上坡顶的时候,车轮卡住了!爹发疯般地从车上拿下顶车棍,朝牛屁股上啪啪打起来,电闪雷鸣中,拼尽全力拉车的大黄牛,前腿忽然一下子跪下来,往前艰难地挪动着,拼着命把车子一寸寸拉上了坡顶。一道闪电的亮光中,我分明看到黄牛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水!那晶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后来,我把这个告诉了爹,爹快速地抹一下眼睛,大声朝我吼道:“胡扯!牲口哪会掉眼泪!那是雨水!”

家里还有一只大黄狗,窝就搭在牛棚旁边,和牛作伴。

有一天,狗发疯般地跳上跳下,奶奶见了,忙说:“坏了,怕是吃了带毒的东西了!”母亲赶忙熬绿豆水,往它嘴里灌,据说这个能解毒。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它嘴里流着涎水,爪子抽搐着,奄奄一息。小妹妹蹲在狗身边,难过得哇哇大哭起来。这时,我分明看到有晶莹的泪慢慢从狗的眼睛里溢出来,几分钟后,它眼睛里,最后那一丝对主人及生命留恋的光芒,像断油的油灯,慢慢熄灭了。邻居馋嘴的王铁,从大门外探进头来,刚把“把狗剥了,大伙平分”的话说出来,就被我娘扔过去的笤帚和爹的吼声,给堵了回去,那一天,我们谁也没说话,内心相当难过。

后来我懂得,对生命的留恋,和对曾经喂养过它的主人难以割舍的感情,让我家那只垂死挣扎的狗,经历了比死还难受的煎熬。它一定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它没有因生命短暂而流泪,却因就要离主人而去、再也不能和自己的主人朝夕相处而泪流满面。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更加肯定小时候是爹骗了我。我们家一直把大黄牛当作工具来使用,只要稍微不听从,我们就会用皮鞭子抽它,抽拉出道道血口子,它从来不会愤怒,只有把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蓄在眼窝子里。原来,牲口一样会流泪。

我只知道,人悲伤时会流下泪水,却没有想到,这些从心里往外流淌的情感,牛和狗等牲畜也会拥有。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牲口都是有着同样的委屈和痛苦的,一样会把活着的痛苦、生离死别的悲伤憋在心头,不表现出来,只是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化作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谁又能说牲畜没有和人类同样丰富的情感呢?

很多时候,我们对动物的眼泪视而不见,有时候是我们不够细心,更多时候是因为粗暴、冷漠的我们,缺乏一颗对动物体恤冷暖、感同身受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