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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日本俳句中的“幽玄”与“禅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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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作为日本传统文学的一种形式,俳句以其颇具特色的“幽玄”美学和“禅悟”境界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一直以来,很多人在谈俳句的“幽玄”美学与“禅悟”境界时,容易将两者混为一谈,不加区分地笼统概括,实际上,作为美学概念的“幽玄”与作为佛学境界的“禅悟”,在产生源头、生成意境等方面既有联系也有区别。笔者将从比较“幽玄”与“禅悟”的必要性出发,从产生源头和生成意境这两个方面具体分析俳句中的幽玄”美学和“禅悟”境界的异同,以期能够更好地把握这两者。

关键词:日本俳句;幽玄;禅悟;联系;区别

日本俳句是“世界文学中最短的格律诗之一[1]”,它的创作遵循两条基本规则,其一是一首俳句必须由十七个音组成,这十七个音按照上五、中七、下五的形式分为三节;其二是一首俳句中必须有一个季题,即与四季有关的题材。钱钟书先生在《谈中国诗》一文说:“可是,假如鞋子形成了脚,脚也形成了鞋子;诗体也许正是诗心的产物,适配诗心的需要。”[2]它的意思是说,中国诗并没有因为篇幅、韵律、平仄等要求而陷入困境,反而成就了它自身的篇幅、韵律和平仄等美感,承载了特定的中国的诗意。日本俳句的兴起与发展其实和这个道理如出一辙,十七个音和季题的限定承载了特定的日本的诗心,使它有了从“有限”中生出“无限”的可能,推动了它“幽玄”美和“禅悟”境界的形成与发展。

在产生源头上,“幽玄”美和“禅悟”境界皆是感发于物,因物生情,两者的不同点在于,“幽玄”所生之情在“物”上,而“禅悟”所生之情在“心”内,是超然于物外的。在生成意境上,“幽玄”美和“禅悟”境界都实现了物我一体,相生相融,两者的不同点在于,“幽玄”的“物我一体”是物我两在而融于一体,而“禅悟”的“物我一体”则是物我相融而两忘,前者是物在,我在,后者是忘物,忘我,因不执著一切而超越时代、社会具有了最高价值的存在,获得一种“闲寂”。

一、比较俳句中“幽玄”与“禅悟”的必要性

根据中日众多前辈学者们的调查研究,我们可以知道,关于“幽玄”这个词的出典问题,学界已经有了共通的结论:首先,“‘幽玄’这个词,最初是佛教学者用来表达‘佛法深奥’的意思的”[3];其次,“老庄哲学又用这个词来表达与‘佛法深奥’同样的意味,尤其是老子的‘玄’”[4]。在佛教典籍中,“幽玄”主要表示幽深冥暗,难以捕捉的意思;在老庄哲学思想中,“幽玄”的意义主要在于“玄”字上,“幽”是“玄”的修饰语,“玄”字指黑色、天色,有“幽远”之意,因此它深奥幽远、难以尽知,在这个意义上添加一个“幽”字,称为“幽玄”[5]。

禅宗最早是作为佛教一派从印度传入中国的,之后,它与中国传统的老庄以及儒家等思想合流而逐渐发展成为一支独具中国特色的佛教派别。它的秉性是由内而不是从外在去把握生命,如果说“禅”有思想或理念的话,那么就是非“悟”莫属,“没有‘悟’,就没有‘禅’[6]”。禅悟是一种依赖于直觉的理解方法,在心理学上是对“无意识”的意识,它是基于“东方式的‘穷尽而通’[7]”的真理的。

比较“幽玄”和“禅悟”的产生与发展,我们可以知道,它们都与佛教有着非常密切的渊源关系,同时,它们又都包含着老庄哲学的精神内涵,简言之就是,它们有着相同的哲学和宗教内涵。基于此,我们对它们的比较,区分出它们的相同点和不同点的行为才有了可行的方向、意义与价值。

俳句发源于和歌。平安朝以后,和歌发展成为短连歌,平安朝末期、镰仓时代初期,短连歌发展成为长连歌,至室町时代又发展成为俳谐连歌,俳谐连歌的发句(第一句)即是最早的俳句。俳句作为文学形式出现,至今不过四百余年,最初的俳句都被称为“发句”,明治维新以后,正冈子规提倡俳坛革新,力主使用俳句这一名称,“由于当时子规派俳句风靡天下,流风所及,‘俳句’一词遂被普遍采用[8]”。

“俳谐原本是机智的应答,有意识地对和歌、连歌进行戏谑性的模仿,以滑稽直率,甚至不惜流于卑俗的方式表现庶民的现实生活”[9],那些多是游戏之作,缺少文学欣赏价值。到了江户时代,松尾芭蕉对俳谐进行革新,把俳谐变成真正表现自己内心生活的形式。通过俳谐表现汉诗、和歌、连歌等无法表现的美学情趣,创造出一种抒情诗般的俳谐美,并创立了使俳谐获得更高、更深层次的“风雅之道”的闲寂俳谐理论,从而使俳谐走上真正的艺术道路,进入文学艺术的殿堂,开创了俳谐的黄金时代,使俳谐成为一种独具日本特色的文学成就。

俳句对十七音和季题即季节主题的严格要求,决定了它若想取得其自身的艺术特色,实现其自身的艺术价值,就必须抛弃宏大的艺术境界,转而专注于自然、生活中的小片段、小场景描写,专注于深化这些片段、场景所蕴含的思想、哲理,即发掘并表现“花中的世界”、“草中的菩提”。在这种情况下,俳句就必然会形成重意象、贵含蓄、言简意赅的语言风格,而日本俳句的这种深层意识的活跃,则能够有效地使思维突破语言、物象的约束,获得一种小中见大、意蕴深远的“幽玄”美与“禅悟”境界。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俳句中的“幽玄”美学和“禅悟”境界均离不开“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这种思想和哲理,它们二者相辅相成,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然而,若不加区分地把这两者等同起来,则又忽略了它们之间的细微的不同,这不仅会误导我们对“幽玄”和“禅悟”的认识,也有碍于我们对俳句的欣赏和理解。所以,不论是从“幽玄”与“禅悟”本身存在的异同出发,还是从我们要深入细致地理解俳句出发,比较俳句中的“幽玄”与“禅悟”的异同都显得非常有必要。

二、从产生源头辨析“幽玄”与“禅悟”

有的评论家认为,一切伟大的艺术品中都体现着幽玄,幽玄就是对变化的世界中永恒事物的瞥视,就是对实在秘密的洞察[10];铃木大拙说,禅悟“带有一种特别的佛教色彩,它的作用,就是发现同生命的神秘及事物的实在相关的佛教真理[11]”。从这两种观点中,我们可以看出,“幽玄”和“禅悟”都将目光投射到实在的事物之上,从事物的实在中瞥视出生命的神秘,瞥视出“永恒”的神秘。这种对外物的洞察而使内心有所得的同一的模式,正说明了“幽玄”与“禅悟”二者共同的产生源头——感发于物,因物生情。

不过,同样都是“永恒”,却是不一样的“永恒”。“幽玄”所生发的“永恒”在“物”上,是“物”的“永恒”或“物”的某一特性如美、宁静、朦胧、易逝甚至残缺等的“永恒”,是实在的永恒;禅悟所生发的“永恒”在“心”内,是生之于“物”却又超然于“物”的思想、认识的“永恒”,如人生观、世界观等,是真理的永恒。下面,我们以与谢芜村的《春景》为例进行辨析:

遍野菜花黄,东有新月西夕阳。[12]

这首俳句摄取的是天地运行中的某个瞬间的景象。极目远眺,漫山遍野都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菜花,作者身处其中,欣赏着这秀美而又壮美的景致之时,发现东边一轮新月正在升起,西边的夕阳正缓慢落下。天地浩淼,日月运行,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这是一幅视野十分广阔的画面。在这画面之中,我们和作者一样,一开始是沉浸于遍野的黄花之中,沉浸于黄花与新月、夕阳相互映衬所构成的美景之中,可是,却于欣赏之时突然意识到了斗转星移,意识到了时间的流动……菜花与新月、夕阳构图时的静美与日月如梭的时光流逝形成了不动声色的对照,这正暗合了题目的“春景”之意。

乍一看去,这首俳句只是物的陈列——“遍野的黄花”、“东升的新月”、“西沉的夕阳”,然而,我们必须透过这些物象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作者身处这些物象之中,瞬间的所见实际上早已引发了瞬间的所感,感发于物,因物生情。也正是因为作者面对这些物象有所感,所以这些物象才由孤立的点连缀成线,联结成片,揭示出时光所创造出来的美与时光在某一刻和谐共生但两者之间又存在着根本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现实,意蕴深远,幽深玄妙。菜花与新月、夕阳在相互映衬中达到了美的极致,而新月、夕阳又时刻暗示了这种美的流逝,于是,关于这种美的矛盾与悖论就产生了。“幽玄”美学正是通过这种矛盾和悖论展现出来,这种展现正依靠于“菜花”、“新月”、“夕阳”这样的物象或者另外一些物象。

美的产生与逝去的不可捉摸又让人联想起人生的不可捉摸,其幽深玄奥之意顿生。禅悟则不一样,中国古人讲为人治学的三种境界,第一境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境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境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如果说在《春景》中“幽玄”美属于第二境的话,那么,“禅悟”境界则是它的第三境,那显然是更高一层的境界。“幽玄”美是自然之景经过我们的内心深化的产物,禅悟则是自然之景经过我们的内心深化然后又还原其本真的产物,它不拘泥于心,它已经从心中走出,走出之后,美产生与逝去的不可捉摸没了,幽深玄奥也没了,菜花还是菜花,新月还是新月,夕阳还是夕阳,一切有的,无的,都回归生命的本真,由最初的交流变为最后心照不宣的静默。这正是“禅悟”的境界,也正是“禅悟”高于“幽玄”之所在。

三、从生成意境辨析“幽玄”与“禅悟”

立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幽玄”与“禅悟”的基本出发点,俳句对季题的严格要求,实际上将其自身的“幽玄”与“禅悟”主要定格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上。从心的感受出发去洞察自然,于是产生了“幽玄”与“禅悟”相似的“物我一体”的境界,然而,“幽玄”与“禅悟”的生成境界同也同在“物我一体”上,异也异在“物我一体”上——相同点在于,从自然现象中探照出人及人生的本质,人与自然就在这一本质上实现了一体化,即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不同点在于,“幽玄”的“物我一体”是物与我的对照,物在,人在,而“禅悟”的“物我一体”是物我两忘,忘物,忘我。下面,我们以松尾芭蕉的《古池》为例进行辨析:

古池呀,青蛙跳入水声响。(林林译)[13]

这首俳句是芭蕉非常有名的代表作之一,“是芭蕉给十七世纪日本排坛敲响的头一声革新之钟”[14]。草庵旁有一口古池,一只青蛙跳入水中,响起了刹那间的水声,响声过后,四周重又归于宁静。诗中对自然现象的表现方式十分平淡,但是,正是在这平淡的自然中蕴含着不平凡的哲理。一个“古”字,意味着时间的古老,而青蛙却是在现在的某一时刻跳入水中的,响声产生之后,又有了未来这里不可知的宁静或另外一声响——这样,过去、现在、未来就在某一瞬间具有了绝对的“同一性”,一种幽深神秘的时空观由此产生。池水本是静止的,却因为青蛙的跳入产生了波澜,发出了声响,于是,我们领悟到了静止中所包含的千变万化的运动,领悟到了世界的运动的本质。

青蛙跳入水中是一个媒介手段。古池是“过去”的凝结,具有幽深的神秘;青蛙跳入水中是“现在”的活动,具有蓬勃的活力,“二者在这里相撞,水声扑通一响,是时空撞击的声音[15]”。这一声即是这首俳句的“诗眼”,它打破了千古的沉默,打破了静止的世界,大自然的生命律动仿佛就涌动在这一声水响之中,这一声水响即是大自然的声音,它渗透到作者的心灵之中,两相交融,彼此呼应,制造出一种“幽幻”的深邃意境。这即是俳句中“幽玄”所生成的物我两忘的境界的表现。

铃木大拙先生在《禅与日本文化》一书中记录了关于芭蕉作这首俳句的一个传说[16]:

芭蕉一直跟禅师佛顶和尚学习参禅,有一天,和尚来拜访他,问道:

“今日作么生?”

芭蕉答道:“雨过青苔湿。”

和尚又问:“青苔未生时佛法如何?”

芭蕉答道:“青蛙入水泼剌响。”

佛顶问“青苔未生时佛法如何”,其实就是在问“世界存在之前有什么存在”,佛顶与芭蕉之间谈的并不是什么“下雨”、“生青苔”或“青蛙入水”的问题,而是万物创生以前的宇宙面貌,这是一种没有时间的时间,是一种无意识的意识,是一个近乎于“空”的概念,芭蕉的“青蛙入水泼剌响”,正是这种“空”的观念的表现。青蛙入水的声音被幻化成从无声到有声,再回归无声的过程,归于无声显然是作者禅意的体现。作者领悟到,无常是自然的开始,是自然的过程,也是自然的终结,一声水响之后,一切又化入“无”的世界。此句中既有我也无我,“作者在与客观对象融为一体的同时,也已经遁入禅寂空境[17]”,在物我一体中实现了物我两忘,忘物,忘我。这即是俳句中“禅悟”所生成的物我两忘的境界的表现。

四、总结

“幽玄”美和“禅悟”境界共同存在于俳句之中,两者都是从人的内心出发,立足于对外部世界的观照,属于一种形而上学的概念,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容易造成人们的混淆。本文首先分析了区分这两者的必要性,然后从产生源头和生成意境这两方面具体分析了这两者的异同,旨在更好地理解、把握这两者。同时,笔者也相信,俳句中“幽玄”与“禅悟”之间的异同并不止存在于产生源头和生成意境这两方面上,在以后的学习和研究中,笔者将会再接再厉,继续发现和探寻它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彭恩华:《日本俳句史》,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

[2]钱钟书:《钱钟书集·人生边上的边上·谈中国诗》,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

[3][日]能势朝次,大西克礼:《日本幽玄》,王向远编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

[4][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

[5]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

[6]李东军:《幽玄研究——中国古代诗学视域下的日本中世文学》,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8年。

[7]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

注释:

[1]彭恩华:《日本俳句史·引言》,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2]钱钟书:《钱钟书集·人生边上的边上·谈中国诗》,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63页。

[3][日]能势朝次,大西克礼:《日本幽玄》,王向远编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第9页。

[4]同上。

[5][日]能势朝次,大西克礼:《日本幽玄》,王向远编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第16页。

[6][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6页。

[7][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6页。

[8]彭恩华:《日本俳句史·引言》,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9]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第1页。

[10][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9页。

[11][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9页。

[12]引自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第38页。

[13]引自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第11页。

[14][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63页。

[15]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

[16][日]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陶刚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63页。

[17]郑民钦:《俳句的魅力——日本名句赏析》,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