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芦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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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从冬雪融化时开始的吧,那一片芦苇林和母亲的容颜时隐时现在梦里,使我的思绪去寻觅那已远去了的暮色中的村庄、老树、芦苇和那匹野狼。

那一年秋天我只有八岁。舅舅捎来口信让母亲回一趟娘家,于是母亲带着我搭上拉草的马车急急上了路。马车整整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牧村。马车夫领我们走进他的家,低矮的房子里暗暗的,靠小窗户有一条窄窄的小炕,炕上半坐半躺着马车夫的女人,女人双耳上那对长长的耳坠随着她的话音晃来晃去。她把身边的一个细长的蓝布包往身边挪了挪让我们坐下。在大人们的对话中得知,那蓝布包里是出生不久的婴儿,这个女人是在坐月子。马车夫说:舅舅家离这里只有七八里路,但路不好走,你们最好在这里住下,等明日再走。我急忙用小手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襟不放,母亲也无奈地看看我。看看那窄窄的小炕,起身谢过主人的好意。马车夫把我们送到村外的路上,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

这哪里是路呀,是一条只有一步宽的小河沟,水很少,断断续续地早已不见那打草场的平坦。小河沟两边的植物逐渐密集而高大起来,逶迤的草丛从两边向水沟倒过来,路越来越难走。河沟的左边好多榆树,长得怪怪的,弯曲的树干上长满了疙疙瘩瘩的盘结,被落日的余晖照得血红一片。而河沟的右边是密密匝匝,比大人头顶还要高的芦苇林,往里看,黑黑暗暗的什么也看不到,我有点害怕,手心里湿湿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着舅舅家的一些琐碎事,声音很低。走着走着,夕阳完全退下,暮色统治了一切。

突然,母亲用力抓住我的手腕,飞速钻进路边的芦苇林里跑了起 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捂住我的嘴,示意不要出声。这时的我完全惊傻了,只有跟着跑,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芦苇向两边倒下又弹起的唰唰声,脸蛋和脖子被晃动的芦苇叶尖摩擦得火辣辣的疼。不知跑了多久,芦苇林没那么密了,母亲稍稍放慢了速度,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出了芦苇林能看得见灯光,那就是舅舅家。母亲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好像在反问,又好像在命令:如果就你自己了,也一定要找到灯光,舅舅一家人在那儿,有最疼你的姥姥在等你呢,记住了?脑子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

不知跑了多久,四周已不见了芦苇,不远处闪烁的微弱灯光把一对筋疲力尽的母女引到了她们的亲人身边。年幼的我很快抛掉了疲惫和恐惧,在姥姥的怀抱里沉沉睡去。第二天清晨,当我刚刚睁开惺忪的双眼时姥姥就对我说:昨晚当我们娘俩走在那条小河沟时,母亲在暮色中看见前边不远处竟然站着一匹野狼,昂着头,斜着眼,显然是截住了我们的去路。母亲本能地拉着我钻进芦苇林向另一个方向跑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因为她知道,野狼一般不会单独行动,如果狼们真的追过来,只有让女儿先跑,自己留下来……是那一片芦苇林掩护了我们。姥姥还告诉我,你妈妈从小就很勇敢,因为她是草原的女儿。说这些时,姥姥不断撩起蒙古袍的衣襟擦着眼泪。年幼的我当时不会有太大的震撼,只是跟着姥姥的表情有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半个世纪的春春秋秋已飘然走远,岁月就像是一位魔术师,它能 把很多清晰的记忆变得模糊,又能把很模糊的东西沉淀得越发的清晰。我常把那记忆中的一幕当成一幅珍品画,每每展开她细细品味时,来自心灵深处的颤动一次比一次强烈,不仅仅是怀念母亲,更是忘不了和母爱一起永远逝去的那一片茂密的草原!

年过花甲的我克制不住重回那片草原的冲动,在草原最美的的8月与弟弟如约来到这里。我们把车放在柏油路上,徒步走向那一片记忆中的草地。转悠了好一阵,我们不约而同坐在了沙包上。在夕阳的斜照下,低矮的牧草紧贴着地表,高低不平的沙包泛着亮光,没有微风吹拂牧草的婆娑,听不到一声虫鸣的晚歌,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我看着弟弟,眼神充满疑惑:是否找错地方了?一直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的弟弟摇头回答,不会错,就是这儿。于是,两双眼睛茫然地眺望远处的地平线。

我们在沙包上慢慢站立起来,莫名的沮丧和孤独向我们袭来,那一轮无数次光顾过这片大地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拽拉成长长的两条线,像没有了枝枝叶叶的两棵树干。

我默默地在心里说,母亲,我想念您,我还怀念那一片芦苇林,怀念那夕照下的一棵棵榆树,还有那匹暮色中的狼……

汽车在回城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前方显现的灯光群在星空下是那么灿烂,那是故乡的小城,人称“草原明珠”。

弟弟问我:累不累?马上到家了。

我问弟弟:那一片荒芜的土地还能变成绿色天堂吗?

弟弟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说:会的,而且不会太久。说完,侧过脸给了我一个微笑。这个笑容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哦,弟弟的脸庞及神态和母亲太相像了。

我们的心情似乎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