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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世界杯足球赛揭幕战,法国对阵塞内加尔。假如一个球迷不幸只有黑白电视机可供观战,那么在接下来的90分钟里,对他的视力无疑是一场考验。因为在黑白电视屏幕上,除去球衣颜色略有深浅差异,22名球员的肤色基本一样。无论欧洲的法国还是非洲的塞内加尔,黑皮肤的、祖籍非洲的球员占据绝对主力。从1998年世界杯开始,因为队内2/3以上主力由祖籍非洲的队员组成,法国队开始被戏称为半个“非洲队”。联想到传统政治图绘中,法国人的非洲就像美国人的拉美,一直被视为各自的“后院”――世界杯上出现这样的现象,入情入理。
无法亲切的“后院”
然而,这个从殖民时代起就与法国保持特殊而密切关系的“后院”,却是一个让“传统”的法国人无法亲切的地方。
2004年11月10日,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人头攒动。因为科特迪瓦政局再次出现动荡,法国政府决定启动撤侨程序,三架满载法国公民的客机即将起飞。此时,端着“长枪短炮”的新闻记者,穿着荧光背心的红十字会救护者,早就各就各位。在惟恐天下不乱的新闻记者眼里,这是一场颇能调动眼球的跨国大营救,值得投入力量报道。
然而,法国人却没有从第二天的新闻里读到更多的内容,电视台的报道也显得那么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应付差事的嫌疑。尽管派遣三架客机撤侨,花掉不少纳税人的银子,法国总统和总理却在客机归来的时候选择了缺席。为什么?电视报道的画面为我们提供了答案:从机舱里走出来的绝大多数法国公民都是黑皮肤的――包机接回来的,真是“法国人”吗?
法国社会习惯把法国人分成两类:法兰西人和所谓的“少数族裔”;后者又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长期以来定居在法国的族裔,比如说布列塔尼人和巴斯克人,他们是官方承认的法国世居民族;另一类则是跨境迁来的族裔,阿拉伯裔、非洲裔和亚洲裔移民都属于后者。一个令法国人汗颜的事实是,尽管他们一直把非洲视为自家“后院”,但是对来自“后院”的移民族裔,他们却并不那么关心。
缺乏认同,是非洲裔移民在法国面临的最大问题。“传统”而“主流”的法国人一向把他们看成是“拥有法国国籍的人”而不是“法国人”,认为这些人没有接受过法兰西文化熏陶,更没有继承法兰西的民族精神,所以根本不算法兰西的真正成员。主流媒体往往只在负面报道时才会想起他们,影视传媒也对非裔演员树起屏障。一个评论家因此感叹:在好莱坞,1972年已经有黑人总统的银幕形象,威尔・史密斯和丹泽尔・华盛顿这样的黑人明星也早就大放异彩,但在号称“世界上最不种族主义的国家”法国,电影里的爱丽舍宫永远是白人主宰,海报也鲜有黑皮肤的形象。
漠不关心,甚至心存反感。上世纪90年代,一个民意测验显示,高达76%的受访者认为国内的阿拉伯裔数量太多,46%的受访者认为非洲裔太多;39%的人厌恶阿拉伯裔,21%的人厌恶非裔(后来因为法国族裔矛盾渐深,类似民调再也没敢搞)。几年前,巴黎大学有学者以求职者的身份向200位雇主发去简历,发现在基本条件相当的情况下,一份带有法国传统姓氏的简历,会比一份标明外来族裔姓氏的简历,得到多出五倍的回复。
因此,2004年当那些来自科特迪瓦的黑皮肤的法国公民被包机接回“祖国”的时候,“祖国”的媒体却集体选择了冷漠。
麻烦不断的“后院”
马赛,法国南部重镇。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里,十几位老人无聊地打发时光。他们小口喝着北非流行的薄荷茶,不知疲倦地玩着多米诺骨牌,黝黑的皮肤,带有明显口音的法语,这些人很容易让人想起非洲。40多年前,因为战后重建需要人手,大批来自前殖民地的非洲人涌进法国,集中在巴黎、马赛这些大城市的郊区。如今,这些人已经退休,却无法返回故乡。
缺钱,是回不去的主要原因。非裔移民大多从事低端劳动,往往只身到法国打工,扣除寄回老家的“份子钱”,经常所剩无几。劳动部统计数据说,法国如今有7.1万名年龄超过65岁的退休移民,其中4.2万人没有固定住处,要么仍然住在集体宿舍,要么和亲戚朋友挤在一起。这些老移民以非裔居多,60%来自北非的马格里布国家,30%来自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国家。他们既回不了故乡,又身处法国社会的最底端,成为“最发达的工业国家”里最无助的人群。在他们聚集的街区,街道破烂却充满异国风情,仿佛一个具体而微的非洲小城。
这些逐渐老去的非裔移民,仿佛就是今天仍然源源涌进法国的非裔新一代移民的未来。2005年和2007年,法国两次爆发社会骚乱,来自“少数族裔”的年轻人不断借小事制造事端。一起普通的车祸,或者警察追捕嫌犯造成的意外伤亡,都可能被无限放大。2007年底的社会骚乱虽然只有短短三天,却让131名警察血染警服(数人伤势严重),216辆汽车付之一炬,41幢建筑遭到不同程度破坏。新一代非裔移民在多年努力后猛然惊觉,自己仍然和前辈一样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竞选者所谓“劳动致富”的口号只是一道幻影,于是只好选择爆发――尽管主流社会对非裔移民漠不关心,来自非洲后院的影响,依然不断摇晃这个国家。
非裔移民的麻烦,并不局限在法国。法国需要非洲的资源,而为了保证资源顺利到位,必须有一定数量的法国人到那里工作。生活条件艰苦,没有人愿意去,公司额外还要搭进补助,真是吃力不讨好。聪明的法国老板想出一个曲线救国的好办法:既然法国允许一些非洲前殖民地国家公民拥有双重国籍,那么除去高级职员和技师,其余非关键岗位的职工完全可以通过当地的“法国人”解决。1984年,一共有7.05万名法国侨民在马格里布国家的领事馆登记,其中仅有1.65万人拥有两边通吃的“双重国籍”;到2004年,9万法国侨民里就有6.3万人拥有双重国籍,而在20岁以下的法侨里,双重国籍拥有者的比例更高。这些人大多对法国一无所知,更谈不上领会法兰西的民族精神。只有当地局势动荡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到“祖国”避难。
了解到这些,我们会更明白:为什么2004年那些来自科特迪瓦的黑皮肤的法国公民被包机接回“祖国”的时候,“祖国”的媒体却集体选择了冷漠。
十字路口的“后院”
现实生活中,非裔族群给法兰西带来的种种影响,早就超越了“后院”这个狭窄的范围。
和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这样的移民国家不同,法国一直自视为传统的单一民族国家,政府也对所有获得法国国籍的公民一视同仁,他们认为假如把公民按照种族、等分成不同类群而在制订政策时区别对待,本身就是在公民中划分界限,人为制造不平等和歧视。受这种平等观念的驱使,法国一直没有民族政策,也没有专门处理族裔问题的政府机构,人口统计时不会收集族裔数据,因此政府也并不清楚少数族裔的数量、分布、年龄构成这些确切情况。用政府部长的话说,共和国需要的是同一价值观的法兰西民族而不是马赛克式的多元社会,所以用“种族”和“族裔”这样的概念划分人群,“行为本身就是种族主义,对国家相当危险”。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理想中的绝对平等,不但没有改变社会中真实存在的种种不平等和歧视,反而在族裔矛盾大爆发的时候让执政者因为缺乏相关数据和管理经验而不知所措。实践也早就证明,法国政府在制订移民政策的时候,一直因为缺乏远见和自高自大而不断犯错误。二战以后,法国为加快重建速度而从非洲大量迁入移民充当廉价劳动力,却没有仔细考虑过他们在人口结构、社会负担上造成的长远影响。不到半个世纪,法国的人口格局已经被非裔移民改变了不少,而政府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
在法国的非洲裔公民,就在这样的夹缝中左右为难:在证件上,他们是法国人;在社会上,永远得不到传统的法国人认同。他们想往前多走几步融入法国社会,却发现处处碰壁困难重重;假如退回到自己人的圈子里,又会担心因为不接受法兰西文化而受到更大歧视。当然,也有相当多非裔移民来到法国只为躲避战乱,他们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成法国人,现在也不太愿意融入这个并不显得特别友好的社会。
面对不断增长的外来族裔,法国政府也在十字路口迷茫失措:要么,正视人口和民族构成已经发生质变的“新”法国,及早在族裔问题上有个清晰的思路;要么,继续在平等的名义下,冒着忽视国内族裔差异的风险闭目而行。2009年11月,法国政府在国内掀起历时四个月的“国家认同大讨论”,在政府创办的官网上,一共有410万次网页和76万次网站浏览量,论坛里留下5.6万条发言纪录。这次大讨论,主要围绕“什么是法国人”这个核心问题展开,发起者希望就此理清困扰国家多年的民族、宗教、文化差异等多重问题,让大家明确法兰西民族的特质。大讨论最后草草收场,而执政者选择用这种方式“探路”族裔问题,似乎也在表明自己仍然希望,在统一的法兰西民族这个前提下说话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