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端午 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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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在自家的后门捡到了一个男婴，那便是后来我的父亲。

那天正好是端午节，炸芝麻叶的香味从各个小院争相往外蹿，那个被弃的男婴便有了新的家、亲的爹娘。他似乎闻到了属于端午节才有的那种油香味。

很自然，奶奶便认准父亲的生日是端午节了。

我的父亲长大了，端午节依然香味四溢，疼他的亲娘掉了满口的牙。

在第１７个端午节过后不久，父亲做起了小学教师。奶奶包了很多的粽子，父亲吃了一个又一个，香甜，黏糊，就像他对爷爷奶奶的爱和依赖。

也就在那一年冬天，夜又黑又冷。父亲拉着病虚脱了的爷爷，从老家到荥阳，三十里的路程，他用一个小时跑完。等到了医院，父亲依然紧绷着神经，他担心爷爷会一下子没了，他六神无主，慌乱无措。直到奶奶和大伯赶来，父亲一下子虚脱在地，像个孩子般哭了。爷爷挺过来了，以后逢人便讲，俺二儿子孝顺，心里可倔着一股子事呢。

父亲是那种不善言辞却重感情的人，他的肢体语言和眼神总会打动很多人。正因为如此，妈妈嫁给了父亲，继而有了我、妹妹和弟弟。

从我懂事起，父亲对爷爷奶奶的爱总是不经意间在细小琐事中流过，自然得就如端午节里粽子的糯米香。

每到端午节，父亲总要买上十来个粽子，然后炸上些芝麻叶，给奶奶送去。

在端午节，人们吃粽子是为了纪念屈原，而我的父亲却是为了感念奶奶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是为了昭示自己在这一天的重生。

小时候，端午节对我来说只是个传统节日，并不是父亲的生日，吃粽子和父亲的生日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上初一那年，从大人口中知道了父亲的身世。再过端午节，便开始觉得五月初五是父亲的生日，端午节只是父亲生日的一个礼花，是一篇文章的题记。

父亲一直都不曾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好像他并不曾有过身世一般，平淡而又充实的活着，释放着爱，也收获着爱。称职的做着奶奶的好儿子，妈妈的好丈夫，儿女的好父亲，学生的好老师。

可我却对父亲的身世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在端午节那天，我便格外留意父亲的举动和神情。父亲吃粽子时。动作很慢。眼神很远。我便以为父亲肯定在嚼弄着自己的身世，想那亲生父母名谁何方。

每到端午节，条件反射般，我对父亲总有一种纯净的同情。人到中年却从不曾看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根在哪儿更一无所知。但我的同情在父亲看来却是无病呻呤，无中生有。

父亲每年孝顺奶奶的粽子并没有把奶奶给永远的粘在身边。前年，奶奶去世了，父亲没有哭，只是目光散淡。在奶奶的新坟前，父亲一个劲的往上堆土，送行的人都散了，父亲还是一捧捧的往奶奶坟上撒土。我看到有泪花在父亲的眼窝闪，奶奶的坟头很大，栽在上面的柳树显得弱小而单薄。

接着，爷爷也去世了，父亲的谢顶也更厉害了。爷爷奶奶入了土，端午节也随之入了土，那节日是父亲给的。

去年的端午节，我问父亲，爸，听人家说你是私生子，是奶奶把你养大的。

父亲很平静的说，你奶奶是我的亲娘，你爷爷是我的亲爹，这是事实，其它的都不重要。身世是父母给的，我就是你爷爷奶奶的儿子。

听了父亲的话，我才知道我一直都没懂过他。

父亲把我买的冷冻粽子全部都给蒸了，然后带上几个肉粽子出了门，我们都知道他是上哪儿。

父亲的这一举动虽然有些迷信和土气，但我却为此感动，我知道他对爷奶的爱和对端午节的感情，是汨罗江所不能承载的。在端午节里，父亲得到了爱，也因此学会了爱。

我越来越觉得父亲的身世像极了一朵莲的身世，纯净，美好，向太阳展示着温凉的低调，平静的姿态，静然的开，淡然地谢。

朱珠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