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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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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故事新编》的创作以及八篇文章的编排顺序,甚至是部分文章收入集子时的改名,如从《眉间尺》到《铸剑》的改变,都蕴含了丰富的信息,从中可以看到另外一些包含于鲁迅的复杂性中的元素——复仇意识的淡化和隐藏遮掩于表象背后的宽容。它们一直为人所忽略,但确实具有存在的可能性。

关键词:复仇意识;《铸剑》;《故事新编》;淡化;宽容

中图分类号:I2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2)23-0010-02

作为活生生的人,鲁迅的性格自然具有多重性和复杂性。但人们在解读时,由于文学和生活本身交缠互补的关系,人们往往偏重于鲁迅文学创作的艺术性和性格狭隘偏执这方面。有观点认为《故事新编》除了《铸剑》以外,其他的七篇小说都是“塞责”的东西。几乎用《铸剑》所解读出来的“复仇”主题遮蔽了整个《故事新编》的蕴涵。其实《故事新编》是一种未完成的审美,蕴涵于其中的深意体现出一个更加真实、立体的鲁迅,笔者从中看到另外一种包含于鲁迅的复杂性中的元素,看到为人们所忽略但确实一直存在的可能性——鲁迅复仇意识的淡化和隐藏遮掩于表象背后的宽容。

一、重探《铸剑》的“复仇”主题

细读《铸剑》,不难发现,表面看起来优柔寡断、实则带有仁慈之心的眉间尺和冷酷干练、兼拥豪侠武风的宴之敖者,可以说是同一个体的两个面,把两个面合起来就能组成一个性格复杂且完整的人,这个人和鲁迅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假如把眉间尺看成是鲁迅仁慈宽容的部分性格(对年轻人的培养扶持,对争取下一代的光明美好未来的执着等),另一主角宴之敖者则代表了鲁迅固执、喜欢和人争斗的部分性格。正是由于这两个角色是同一母体的两个面,故他俩具有天然的认同感和亲近感。于是鲁迅自觉或不自觉的在《铸剑》中安排宴之敖者对初次见面的眉间尺说:“哈哈,我一向认识你的。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父亲报仇,我也知道你报不成。” “我一向认识你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说能从这些言语中看出鲁迅思想的一些端倪,应该不为过。

而且让复仇行动得以实现的第一关键人物不是眉间尺,而是宴之敖者,宴之敖者才真正背负复仇使命,眉间尺不过是得以复仇的一个前提条件。《铸剑》影含鲁迅的自况史有公论,笔者却从中看到鲁迅为实现复仇付出的代价是必须要牺牲自己的部分仁慈宽容。不过随着事态的发展,鲁迅对于复仇的态度有所改变,改变的最终形态可以用《铸剑》中的一句话来表述:“我已经憎恶我自己了。”说话者是宴之敖者,对“我是怎么的善于报仇”的宴之敖者的憎恶(宴之敖者是周树人的笔名之一),难道不是鲁迅对复仇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这就表明鲁迅有一种渴望消解的诉求,希望从实际的复仇心理中脱离出来。故而当王的头颅蚕食眉间尺的头颅时,宴之敖者知道该是自己牺牲的时候了。可以说,鲁迅仁慈宽容和偏执狭隘这两种性格在复仇这一问题的斗争中,尽管牺牲了部分仁慈宽容,让偏执狭隘的复仇主义占了上风,整个复仇行动得以实施,但最后把宴之敖者和眉间尺融合在一起死去,说明鲁迅对于复仇主题告一段落之意。严加炎也认为宴之敖者唱的两首歌“流露出侠士本身对复仇行为的超脱,调侃和一种虚无感。……包含着对自身行动(复仇)的自嘲。” “同时又包含着对宴之敖者乃至作者自身的清醒的自嘲。”

这种超脱在于鲁迅最终把复仇的矛头转向了自己,对复仇行为和自己进行了清醒的调侃和自嘲。正如李欧梵所言:“这里的复仇行为和任何古代的或现代的社会现实都没有关系。”

总之,《铸剑》的复仇主题具有裂纹,是合理而且存在的。鲁迅通过眉间尺和宴之敖者所代表的两种不同类型的性格的对决,完成了他对复仇行动从世俗行为到哲学思辨的升华。所以鲁迅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让眉间尺代表的一部分仁慈宽容最终消解了宴之敖者代表的一部分对他人复仇的狭隘偏执性,达到了复仇主题的消解甚至是好恶、美丑的平衡状态。

二、由《眉间尺》到《铸剑》的再思索

众所周知,眉间尺的得名,乃由其“眉广三寸”而来,从《古小说钩沉》可知,在鲁迅《致徐懋庸》信中亦见:“《铸剑》的出典,现在完全忘记了,只记得原文大约二三百字,我是只给铺排,没有改动的。也许是见于唐宋类书或者地理志上(那里的“三王冢”条下),不过简直没法查。”“三王冢”下“眉间三寸”赫然在目。一个眉间相距一尺的人,其头骨特别是眉骨的构造应该与这个尺寸相对应,不难想象眉间尺头部的庞大有多么独特显眼,而这样的相貌在文中没有第二个,宴之敖者和王都没有被交代具有这样的奇异特征。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即使头颅的皮肉被煮烂,头骨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被融化到不能分辨的地步。以鲁迅的能力和性格、文史修养甚至对《故事新编》的创作手法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墨守陈规的人,他让女娲两腿间出现一个衣冠小丈夫,让伯夷、叔齐死于子虚乌有的“阿金姐”的嘲笑,让庄子遇到胡搅蛮缠的复活古汉子等,为什么单单“只给铺排,没有改动的”沿袭了眉间尺这一事例?是鲁迅对头骨这一细节忽略或由于粗心没有发现?是他认同了干宝等人写这种奇闻异事纯粹的猎奇心理?这两点似乎都不具有说服力。那么可能性就极大的倾向于:这个漏洞刚好满足了鲁迅的需要,他就顺势利用。如果说鲁迅在开始创作这篇小说的时候,基于一定的复仇心理,那么到了晚年,通过对《眉间尺》收入《故事新编》时改为《铸剑》这一行为,除了求题目工整外,更加凸显了鲁迅的真实意图——对复仇的扬弃,对宽容仁慈的发扬。

“眉间尺”的使命是复仇,他生来就得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这个使命是外界强加于他的。以《眉间尺》命名的文章,由于“眉间尺”是个特指代词,强调的是眉间尺这一特指形象和这个形象必然担当的复仇任务,裸的复仇意识喷薄而出;而《铸剑》的命名,有一个重点转移问题,《铸剑》不仅仅是眉间尺的复仇,更让我们关注复仇以前他父辈那一段事情,甚至这段事情在《铸剑》这个名词下,无形中占有了重要地位,而关于眉间尺和他身上的复仇重任,似乎不过是由他父亲铸剑这个故事衍生出来的一个后续。在“铸剑”这个词下,大大削弱了复仇的力度。“这两个题目确有差别,《眉间尺》指替父报仇、名正言顺的复仇者,以之作题,复仇之意明了;《铸剑》则指事而言,是在人物对话中交代往事,是复仇的原因,在小说发展中处于背景地位,这个题目从具体层面上减淡了复仇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