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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绑匪孔金磷的失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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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那天,孔金磷明显反常,那天他在陈思贤的汽修厂里,用电脑看了一整天的电视剧,是赵本山导演的《乡村爱情》。

总是喜欢把巴士公司工作服穿在身上示人的孔金磷中等身材,2009年11月里的一天,却绑架了同在深圳谋生活的同乡陈思才的儿子,并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撕票,事发之突然以及前后形象的落差令人错愕。

这是自2009年10月以来深圳警方破获的三宗校园绑架案中的一宗,在深圳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助理、宣传处负责人周保军看来,“熟人作案”是这几宗绑架案件的新特征,“头几年的绑架,一般都是团伙作案,有看小孩的,有望风的,有打勒索电话的,现在都是熟人作案,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要放人。”

绑架

讲起儿子被绑架的经历,陈思才都会提及一个让他备感“别扭”的情节。2009年11月17日,天气很冷,按照客家人的习俗,下午4点多,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孔金磷,请孔来家里吃狗肉。陈思才怎么也不会想到,孔金磷彼时就在他家楼下,等着绑架马上就要放学回家的陈的儿子陈豪。

“他骗我,说在广州呢。”陈思才回忆说。

陈思才的家就在园岭小学后几百米处的一个住宅楼里,11岁的陈豪在这所小学读五年级,房子是租的,两房一厅,2300元/月。平时,不到5点,儿子就会回到家,把书包放下来,拿滑板或羽毛球出去玩。这一天,已经过5点了,陈豪还是没回家,陈思才让妻子出门找,始终没能找到,陈妻打了110报警。6点40分,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们这才知道儿子被绑架了,在电话里,绑匪说:不要找了,小孩在我手里,明天下午3点前拿100万元。

小陈豪终于没能活着回来。陈思才回忆,他起初并不知道是熟人作案,以为把钱给了绑匪,儿子就会没事,于是到处筹钱。11月18日7时许,绑匪用手机短信发给陈思才一个银行账号,要他务必在下午3点前把钱汇去。陈思才表示先给他10万元,想跟儿子说说话,对方却关机了,一直都不能再打通。“我就不断地给他发信息,不停地给他发。”陈思才说,“其实在那天凌晨3点,他们已经把我家小孩杀害了。”

直到案件于11月18日晚被债破,绑匪落网,陈思才才知道绑架者乃是同乡孔金磷。孔还有两个同伙先后归案,一个是孔的妻哥黄胜文,一个是妻弟黄意文。陈思才后来看到了警方调出的监控录像,儿子如何从学校里出来,如何上了一辆蓝色夏利车,他都看得很清楚,但并没有看清哄骗陈豪上车的是什么人。监控录像显示,11月17日下午4点多,那辆车开到了关外的上水径村。

根据孔金磷向警方的供述,他们把陈豪骗进孔的出租屋,先给陈豪煮了一碗米粉吃,米粉里放了安眠药,那天夜里天气很冷,凌晨3点,陈豪醒过来,发现被绑在那里,就大叫,孔金磷用被子把陈豪蒙住,掐死了他。

11月18日晚,当警察冲进孔金磷在上水径村租住的房间时,房间里的景象令人震惊,“尸体被斩成一块一块的,手掌、脚掌与头放在脸盆上,肠子就放在地上。孔金磷把孩子的肉割下来用高压锅蒸,头煮了一半,就没有煤气了,不然就全煮掉了。”陈的一些家人看到警察出示的这段录影,肝肠寸断。

同乡

孔金磷和陈思才都来自广东梅州五华县潭下镇文里村,在那个小山村里,两家之间的距离也就五六百米远。孔金磷36岁,陈思才34岁。他们是小学同学,但之后并没什么交往,直到不久前在陈思才的三哥陈思贤在深圳开的汽修厂里相遇,这才重新建立了联系。

陈思才是1993年从老家来的深圳,在这个城市生活了17年,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从1995年起,便是深圳市口岸管理服务中心的职员。自深圳校园绑架案发生以来,社会舆论皆指绑匪绑架对象为富贵家庭,陈思才说,他并不是富人,月工资只有4000多元,至今还在租房居住,妻子也没有工作,全力负责照顾陈豪这个独子。

跟孔金磷在深圳遇见的时候,陈思才知道孔金磷在64路公交车做司机,也有一份固定工作。他们一些同乡经常一起在陈思贤的汽修厂里吃饭、聊天。陈思才说,他还曾带孔金磷到自己家中吃过一次晚饭,那一次,孔金磷第一次见到了小陈豪。11月15日是星期天,陈豪感冒了,陈思才把他带到哥哥的汽修厂,去看病,在那里再次遇见孔金磷。两天之后,11月17日,孔便实施了绑架。

在陈思贤看来,孔金磷之所以会绑架他弟弟的儿子,乃是看中了陈氏兄弟的财力,“要100万,我们还是能拿得出来。”他向本刊记者介绍说,他们兄弟共4人,大哥在广东揭阳当兵,后留在那里成家立业;二哥在东莞开酒楼;陈思贤是老三,来深圳也近20年时间了,先是进厂打工,近年才在关外的丹竹头村开了一家汽修厂,雇了6个汽修师傅,生意很好,“就因为这个厂,结果把侄子的命丢了。”

陈思贤是在2007年八九月份才在深圳重逢同乡孔金磷的,回忆起来,当时的印象是“反感”。那时候,村里要修一条马路,村支书从老家赶到深圳,把十几个在这里做事的同乡叫到一起,由陈思贤做东,在沙湾吃了顿海鲜。就在那个饭局上,孔金磷也来了,他当时是64路公交车的司机,同时开“黑的”。陈思贤请孔坐下来吃饭,孔推说已经吃过,饭局结束,孔金磷开车送陈思贤回丹竹头。陈思贤回忆,当时他把吃不完的饭菜打了包,路上,孔金磷却开了口:“哥,我还没吃饭呢,那个包给我吧。”

这个细节让陈思贤记忆深刻,“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诚实呢。”陈思贤对孔金磷很反感,也由此,陈思贤很久都没有跟孔金磷再联系。后来,很多老乡都到他的汽修厂里玩,从2009年6月开始,孔金磷也来得多了,10月,孔发生一次工伤事故,不上班了,到汽修厂来得就更多了。

按照陈思贤的忆述,孔金磷之前在深圳的经历并不坏,“他的外公是个团级干部,后来转到深圳海关,他有个大舅在海关工作,还有个亲戚在邮政局上班。”孔金磷也一度给邮政局开车,但是越混越差,被同乡们称为“扶不起来的阿斗”。之后,孔金磷开“黑车”,做公交司机,每月工资近4000元,状况也并不算坏。

山村

位处粤北山区的文里村并不是一个闭塞的地方,沿着一条乡间公路走出去,约一公里,就到潭下镇。镇上有直达深圳或广州的大巴经过,从潭下到深圳,是4个多小时的车程。文里是个大村,400多户人家,2400多口人,以陈、孔、林三姓居多。在2009年末本刊记者来到村里时,发生在深圳的这宗绑架事件早已是人尽皆知。

进村没多远,就到了陈思才兄弟的家,这是一座建于1996年的大屋,两层,规模甚大,外墙镶着白瓷砖,正门有“华丽楼”的字样。陈思才兄弟关系好,逢年过节回家,就同住在这栋大屋里,平时,由年迈的父母居住。陈母拒绝了本刊记者的采访,陈父80多岁了,闲坐在院子里,头脑已不清楚,家里的媳妇与几个孙女,

也没人愿谈有关绑架的事。

孔金磷的家坐落在村后,也是一栋刚建成的新房,是平房,跟陈家的房屋相比,要寒酸许多。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在村里,孔家经济状况非常差,陈家则属中等偏上。孔金磷的父亲孔繁辉与一个孙女在家里。孔繁辉63岁,有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儿,孔金磷是老二,长子孔祥平在外打工,小女儿也生活在深圳。在几个子女尚幼的时候,孔繁辉便离了婚,几个孩子都是由他拉扯大。跟孔繁辉在村里生活的小孙女14岁,正读初二,是长子孔祥平的孩子。孔祥平在外打工时娶了妻,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才一岁,就带着其中的一个离开了祥平,这个留下的孩子就由爷爷来抚养。

本刊记者从孔金磷的妻子黄彩花处得知,孔金磷也是离过一次婚的,也生有一女,10岁左右了,跟着前妻生活。孔金磷与黄彩花并没有举行婚礼,在深圳相遇并相爱,在一起生活,现在有两个孩子,女儿两岁,儿子还不满一岁。

如果不是绑架事件的发生,平时默默无闻的孔金磷父子在村里并不被人注意。44岁的陈访华是村支书,他上一次见到孔金磷是2009年春节,孔金磷从家中走出来,路过村委会,没有打招呼就过去了。这在陈访华眼里属于正常,孔金磷平时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对谁都一样,都很少打招呼。”

2007年,村里要修一条水泥路,陈访华去了深圳、广州、惠州等地,找在这些大城市里做事的文里人筹钱。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改革开放,村里的年轻人都陆续出去做工去了,主要分散在珠三角的大城市里,一些人还颇有所成,村里每逢修桥修路,陈访华就会去“拜访”,这一次,他们七八十人,捐了约21万元。在深圳,陈访华见到了陈思才与陈思贤,陈氏兄弟各捐1000元,陈访华说,当时几个同乡去吃宵夜,还叫了孔金磷来,孔也声称出资1000元,“答应回家后拿,结果春节回来,也一直没有拿。”

陈访华跟孔金磷并不熟,也只有那次在深圳吃宵夜时,才有了平生第一次聊天。孔金磷告诉他,他在开公交车,自己也有辆夏利车,晚上会出去载客。而陈思才兄弟留给陈访华的印象,“要比孔金磷混得好一些,很大方,答应后,当晚就拿出了钱。”

孔繁辉也沉默寡言,至今仍在村里或周边做水泥活,骑着一辆摩托车早出晚归,忙碌着沉重的生计。陈访华跟他几乎没什么来往,跟陈氏兄弟的关系则要密切得多,陈思才他们回来,总会把陈访华叫去喝酒聊天,小陈豪也常被带回村,在陈访华的印象里,这是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孩子,开朗又活跃。

经济问题

在实施绑架前的那段日子,金钱应该是困扰着孔金磷的一个主题。孔金磷上一次回文里,是给小儿子做满月,儿子是在2009年正月出生的,酒席摆在五华县华阳镇黄屋角村岳父母家,距离孔家近乎100公里,孔繁辉忙着做活,没能去。孔金磷回了一趟家,他告诉父亲,想把两个孩子交给父亲来抚养,因为妻子也想进厂做工,孔繁辉没有答应,因为“太辛苦”,长子的女儿由他抚养,他都觉得困难。

孔繁辉告诉本刊记者,因为家庭困难,孔金磷读到小学六年级就辍学了,长子祥平虽然读书成绩好,也只是读到初中。孔金磷在深圳公交公司做司机,也会经常给他寄钱来,五六年前,家里盖了这个新房,花了两万多元,孔金磷也出了钱。

至今,孔繁辉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孔金磷从深圳发来的几条短信,2009年11月8日上午7点23分,孔金磷说:“十五号左右回家。”孔繁辉当时是没钱用了,想让孔金磷带点生活费给他,“没想到17号他就出事了。”

此前的10月1日凌晨2点17分,孔金磷给父亲发短信说:“我老婆身体不好,花了不少钱,加上二个小孩又感冒,你再坚持一段时间,你已经这么老了,我想我是时候要回家维持这个家庭了,不想再出门了。”在5月16日凌晨4时58分的一条短信里,孔金磷说:“老爸:我现在也是三个小孩父亲了,就我个人做事,五个人吃饭,小孩没病还好,景云那里还有六七千元收不回来,现在搞到经济好紧张。”

2月12日11时38分,孔金磷则向父亲报告了一个喜讯:“你孙子昨天下午一点多出世,是儿子。”

11月24日,孔繁辉在村里收到了深圳警方寄来的孔金磷的拘留通知书,他去了趟深圳,由生活在那里的女儿带着去了看守所,但没能见着儿子。他的女婿也在深圳一家公交公司做司机,还曾力劝岳父不要去理“做了坏事”的孔金磷。

孔金磷的妻子黄彩花带着孩子跟父母住在华阳镇的黄屋角村,之前她一直跟孔金磷生活在深圳,孔金磷在公交公司上班,她在家带孩子。黄彩花是9月15日从深圳回的老家,回来后,她参加了梅州市百花彩茶剧团,有演出活动就去唱客家山歌,其他时间则闲在家里。

9月25日,黄彩花又抱着小儿子到深圳去看丈夫,因为孔金磷的手被车夹伤。直到实施绑架,孔金磷一直在休息,没有去上班。那次见面,孔金磷没钱了,黄彩花就把手里的一张银行卡转给他,卡里有几千块钱。

孔金磷与黄彩花是2007年开始在一起的,那时黄彩花也在深圳做公交车乘务员,孔金磷跟她说过,他学车之后,曾给邮政局开车,后来又开公交车,先后进过多家公司,到深圳巴士集团工作后,因为福利待遇都不错,孔想稳定下来,不换工作了,“说以后我们俩退休了,也不用吃子女的,每月都会有退休金。”

孔金磷到这家公司上班,已有3年时间了,每月工资3000多元,在黄彩花看来,足够一家人用。在深圳,他们一直租住在上水径村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里,每月租金不到400元,一家人住着还算宽敞。黄彩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回老家没几天,深圳的家中就发生了如此恐怖的事。

11月15日,黄彩花在五华县参加了一场演出,有人给当地信奉的观音娘娘、七仙女等神灵过生日,请了他们剧团去表演。黄彩花还用手机拍了自己的上妆照发给孔金磷,孔金磷回说好看,黄彩花给他打电话,想跟他聊聊天,孔没有接,并且整个晚上都关着机。16日上午八九点钟,孔打回电话来,说昨晚是在冲凉,太困了,就没回电话,“听上去还很正常。”

在孔受伤后,黄彩花一直催促他回家,“我妈养了几只鸡,可以给他补一下身体。”但孔总说队长出差没回来,拿不到报销,就一直拖了下来。在黄彩花看来,孔金磷对未来也并非没有规划,因为公司待遇好,做得好,可以以便宜价格买到公司的经济房,孔的妹妹一家就在2009年刚买了一套这样的房子,孔金磷也有这样的打算,“他说,买房子了,就把我们母子接回去。”

结局

黄彩花最终等来的是一场噩梦。孔金磷绑架事发后,先是有老乡从深圳给黄彩花打电话,说她住的那栋楼上有尸体,黄彩花还为此一度很担心,后来房东又打电话,让她把自己与丈夫的身份证复印件传真过去,再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丈夫行凶。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黄彩花29岁的哥哥黄胜文与27岁的弟弟黄意文也涉案被抓,黄胜文原在东莞打工,后来转到深圳,曾在孔家住过,黄意文先是在深圳,后来转到东莞。黄家是11月19日才知道孔金磷与黄胜文被抓的,黄彩花打电话给黄意文,问他是否知道姐夫被抓,黄意文否认,说他正在东莞,之后不久也遭抓捕。

孔金磷在深圳关外上水径村租住的家,整栋楼高6层,他们住在六楼。上水径村集中了成千上万的外来租住者,孔家租住的这栋楼,每层都有两个房屋出租。作为案发现场,自11月18日晚孔金磷在这里被抓后,这间屋子就一直大门紧闭。房东邱先生说,孔家在这里租住两年多时间了,房租350元/月,孔平时为人老实,有正常工作,也有家庭,命案的发生让他感到很震惊。

孔金磷的妻哥黄胜文则是在上水径村村口的一家小旅馆里抓到的,旅馆很小,房间简陋但很整洁,每间价位在25元~98元不等。黄胜文先是在11月17日开了一个45元的小单间,18日上午退房,下午5时许又开房,依旧是那间308房,晚上八九点,警察破门而人,把黄擒住。旅馆的经理说,早在17日晚,便衣警察就已经守在这里了,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行动。

因为侄子的惨死,陈思贤在丹竹头村的汽修厂已不复原来那么热闹,以往同乡们在这里说笑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这个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回老家。”他会经常想起侄子陈豪,他自己也有个6岁的女儿,陈豪生前会经常来这边找这个小妹玩,孩子很懂事,“他坐公交车回去,拿3块钱给他,他从来只要2块钱,说2块就够了。”

而对于绑架者孔金磷,陈思贤反复回想跟他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在陈思贤看来,11月15日那天,孔金磷明显反常,那天他在陈思贤的汽修厂里,用电脑看了一整天的电视剧,是赵本山导演的《乡村爱情》,20多集,一口气着完。而在此前几天,孔金磷还曾多次要借用陈思才的富康车,都遭拒绝,陈思贤认为,那个时候孔金磷就想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