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了最芳香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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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什么时候喜欢上桑西的。她就坐在我后面，借铅笔橡皮一类东西时会伸过脚来轻踢我的凳子。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她一天不找我借东西，我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就会故意把小玩意放到桌子边上去，让她看见，等她来踢。

桑西是班上的文娱委员，身材相貌不必说，最动人的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歌声尤其甜美。到预备铃响，她就带头起音。优美的抒情歌曲我会轻声跟着，时下流行的我就胡乱叫上一通。每每这时，她就嗔怪地一边望着我，一边继续用她那动人的歌喉哼着。与她在一起渐渐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春天到来，油菜花开满了整个山冈，从教室望出去，远远的金黄一片。几个好友一时兴起，提议去钻油莱田玩，说男孩从这边，女孩从那边，谁跟谁碰一起了，就是天生的一对，嘿嘿。

说干就干，大家在齐人头的菜地里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除了满目的绿黄。我猫着腰急忙往前赶，不停地提醒自己：白鞋子，切记!切记!桑西那天穿的是白色的球鞋。正在担心是否遇到她又或者她是否也遇着别人的时候，前面一阵摇晃，绿色的莱秆波浪一样分开来，桑西迷人的眼睛浮现在我面前，满脸满身挂着花瓣，甜甜地笑着。呼吸快要停止，我们面对面注视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桑西低下头轻轻地说走吧，我才发觉自己有点失态。

走出油菜地才发现，同学们早已走光，我瞟了桑西一眼，不料正撞上她的目光。两人同时脸一红，一路无语。

游玩归来，谁都明白我们相好了。我不能确定那就是初恋，少年的羞涩让我无法把“喜欢”两字说出口。只是，快到夏天时，我头一次给女孩子送了花。

家里有一盆开得正鲜的茉莉花，是老爸的宝贝。黄昏茉莉初开，小巧饱满的花骨朵只从尖端裂开一个小孔，浓郁的香气便钻进鼻子，让人神清气爽。以往这时，老爸总是一脸兴奋地摘下这些花骨朵，丢进沸水里泡茶。但那天之后，我坚决不让老爸采去，我说我身上汗臭，又讨厌香水。于是这些花骨朵被我从夕阳照耀的枝头上取下来，放进一个擦得很亮的玻璃瓶里，然后很小心地拿着，一路小跑着赶往学校。

晚自习是7点30，桑西和她的同桌一向准时，总是在铃声响起的前5分钟进来。7点20，我从容不迫地打开她的课桌，把十来朵小花悉数倒进去，再关上，迅速做好这一切后，我回到位子上坐下，想着桑西，想着那些散乱在黑暗里的热切的花骨朵，平静着自己的心跳。然后她来了，跟同伴说说笑笑，见了我招呼好。我也笑着说好。接着我听到她在后面摆弄凳子，停了一下，她对同桌说，好香!奇怪!再接下来抽屉碰撞，终于听到了她的一声惊叹。我突然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整整两节课，我如坐针毡。

她的同桌在下自习后的路上叫住我，说桑西问送花的是谁。我慌张得像做了错事，结巴着说不清楚，应该是喜欢她的一个男生吧，比如说郭。她又问你能确定?我说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她自己放的。她哦了一声，补充道，桑西好喜欢那些茉莉。我说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的。我看见桑西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心里又喜又恨，为什么不承认呢?为什么不承认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每天采摘茉莉，桑西还是欢声笑语。而她越来越开心了，我想一定是因为那些花儿，于是我更加细心地照料那株茉莉。她的同桌有很多次来问我知不知道是谁，我仍然不敢承认。她便不再问了。当我意识到犯了错误的时候，桑西已经跟郭很好了。让我难过的是郭也有一副好嗓子，不是很帅，但人高马大，像个运动员，预备铃时间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情歌对唱。我愤怒，嫉妒，又觉得桑西无情。我想我总要跟郭单独干上一架。

我很快便实现了这个目标。那天我早早到校，很自然地又去开桑西的抽屉。虽然相好无望，但我必须坚持下去，因为我实在不想破坏她的幸福。郭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把桑西的笔给我。我说主人不在。他说我就是主人。我的怒火一下烧起来，劈头一句：什么东西!他说你说什么?我说你算个啥东西?他站起来。我握紧拳头冲过去，结果却被郭拦腰抱了起来。我挣扎着用拳头狠狠打他背的时候，也就是全班同学哈哈大笑的时候。我看到了桑西，她也看到了我。想起那些亲手摘下的花儿，亲手放进去的花儿，亲手擦亮的玻璃瓶，我突然哭了。

桑西当时就给这次“战争”做了总结，她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郭也跟去了。第二天没有谁再提起这事，我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我的茉莉，虽然我一度想要停止，虽然我知道茉莉在桑西眼里是郭。这事之后，我更加不敢表白了。自此我沉默寡言了，桑西也一样。

就快放假了，没想到郭来找我。第一句话是：你喜欢桑西吗?我说喜欢。他舒了口气，说一进门就闻到满屋的香气，然后他道歉：桑西昨天问起花的事，我这才明白无意问竞冒充了茉莉花的主人。我想除了你没别人了。今天来告诉你，第一，桑西不喜欢我，我只能是她的朋友；第二，她的脚扭伤了。我说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等他走远后，我一路狂奔下楼，走的时候我拿了本书，我得为自己找好借口。

第一次去她家，我狂压住心头的喜悦，叩响了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桑西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问她还好吗?她笑笑不说话，把我让进屋。看她一瘸一瘸地上了床，我就找了椅子坐在旁边，心里紧张得不行。我故作镇定地说看来没什么大碍，今天来给你补课，你要好好听。她像个小孩似的点点头。接下来，我开始头晕晕地念英文，有时还看看她，问问她听懂没有。她总是很认真的样子。天一会儿就黑下来了，我的身上都湿透了，我说我该走了。她突然幽幽地问了一句：李立，是你吗?顺手指给我看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面都是枯萎得成了褐色的干茉莉花。我立刻坐立不安起来，脑子一片混沌，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最后，我只听到自己说了声不是。这两个字让我自己都大吃一惊，我不敢让她看见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匆匆告别后就出了她家的门。一路上，我懊悔得真不想认自己了，世上竟有如此胆小而怯懦的男人?

开学了，我再也没看到桑西，她的同桌告诉我，她随父母转学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顿时，落寞、难受如潮水般裹紧了我。我知道，这一次真的太晚了，生命中至纯的“初恋”已经远去。

高中毕业那年，我突然收到桑西从寄来的信。她说，茉莉我一直都带在身边，虽然，我们错过了最芳香的季节，但我们没有错过自己的理想。

还未到花开季节，也叫错过吗?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会大声地告诉桑西那些茉莉花就是我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