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家乡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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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进讲述：顽强的扁竹
据说，扁竹是一种花，我却从来没见它盛开过。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我还很小，大概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样子。那年夏天，见干哥哥家的院子里栽了成片的扁竹，绿意盎然，我很是喜欢。于是从干哥哥那里要了一株，并扛着小锄头，将它种在老屋后面的空地上，胡乱浇点水，后来也没去理会它。
翌年，一株变成了五株，到第三年时，成了十二株。再过得一年，它便将整个空地全铺满了。
接着父母去佛山打工，他们在那边稳定后，也从老家带走了我。我告别了婆，告别了同乡伙伴，也告别了老屋和扁竹。后来婆打电话来说，她嫌扁竹空占地方，又不开花，把它们连根铲了，全都丢在后面的山坡上。
原以为扁竹们就此偃旗息鼓，干枯而死了，谁知这种普通的花草生命力顽强。
放假回到老家，我放下包裹未曾休息片刻，便兴冲冲地四处走走。不经意走到老屋后面，却见扁竹又爬满了整个山坡。多年以来，它们无人照顾，任凭风吹雨打，却依然活得如此坚强。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一屁股坐在扁竹山坡前的空地上，对着老屋发呆。过了片刻，婆从远处过来，呼唤我的名字。她刚从主屋旁的耳房出来，为刚回家的我们做了一大碗醪糟水煮鸡蛋。
细看向我走来的婆，她的确苍老了几分，腿脚也不似前些年那么硬朗，但她对着我说话时还是笑眯眯的，两团红晕浮在脸颊。
婆其实有很多子女，大家都曾单独辟出一间屋子，邀婆过去长住，想为她养老，但婆每次都拒绝了，她执意要留在老家，看护老房子。说实话，大家回来看望她的时间不多，她就这么一个人，在飘飘摇摇的老屋里独自住了好几载。我本以为这次回来会看到一个瘦弱的、精神状态不好的老太太，幸好现实不同于我料想，因为看得出，虽然婆的外表苍老了些，精神骨却在。
看着身后的一大片叶叶相交的扁竹，我明白了，婆也像这顽强的扁竹一样，只要脚下的土壤还在，只要根还在，就能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生活得如鱼得水，平安喜乐。
王思雨讲述：隔壁的傻妹
挂上老家来的电话，妈妈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隔壁那个“傻妹”，听说她结婚了。
听见这话，我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傻妹腼腆微笑的样子。
“傻妹”姓王，她其实不是傻子，而是一个哑巴，却又不完全哑，也能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虽然常常聋哑相连，但她的双耳能听见微弱的声音。傻妹既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又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所以常遭到别人的欺负。总有些人不怀好意地逗她，“傻子、傻子”地叫，不知谁第一个觉得直呼别人“傻子”不好，转而叫她“傻妹”，渐渐地，傻妹就取代了她的名字。
傻妹家与我家只隔了一小段石板路，两家人离得近，经常来往，他爸按辈分算是我二伯，关系比较亲近。自我有记忆起至迁进城镇，我与傻妹相处了五个年岁。中间的众多琐事已记不太清，唯有两件事，我仍记得清晰。
那天我正在一方小水塘前玩耍，不远处的坝子里，傻妹饶有兴味地看邻人马二娃和以茂叔下象棋，她不时挥动着双臂，口里咿呀地叫，看她那迫不及待指点开来的样子，连脚下的蚂蚁都知道她想加入象棋大战。但很少有人愿意跟她玩，大家有点嫌弃这样一个哑巴。
当我正沉醉于玩水时，一旁突然起了冲突。我转过头去，看见撒落一地的象棋，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傻妹正咬牙切齿地追着马二娃打，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吓得一旁的以茂叔忘了劝架，结果傻妹在马二娃脸上留下了两道指甲印。
傻妹竟然跟别人打架！我跑回家，像获知什么爆炸性新闻一样，对其他人夸张地形容这事。
妈妈回家后数落我：小孩子知道什么，别乱说。刚刚你以茂叔告诉我，是马二娃不对在先，骂傻妹她爸，说了一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娃儿会打洞”“傻妹的爸没出息，也傻”之类不堪入耳的话。
原来，惯常被人欺负的傻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父亲，才变得“凶神恶煞”。在傻妹那次爆发之后，也有不明就里的人说，这姑娘，更疯了。可我却觉得，傻妹是在正常地表达自己，没错。
傻妹打人掀起的波澜渐渐平复，小山弯里，每天的生活都很平静。又经过一段时月，我发现，到傻妹家串门的人少了很多，我原以为她家气氛会变得特别冷清，没想到我仍能时常看到二伯、二伯母和傻妹三人坐在房檐下，两位中年人谈笑自如，傻妹也挂上一脸笑容，在旁边安静地坐着。
夕阳斜照入山坳，坝子里，我和伙伴娇娇歪坐在小板凳上画画。
不知何时傻妹走了过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她打着简单的手语问我们。
虽然我们点头默许，但傻妹没有真的“入伙”，她只是一名旁观者。她蹲下身，手肘靠在膝盖上，半支着下巴，默默地看我和娇娇画画，脸上有她一贯的认真神情。
半小时的涂涂抹抹后，我和娇娇的“大作”完工。我画的是一朵大大的向日葵，娇娇画的是她家那只小花猫。我俩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互相拿过对方的画纸，用红色水彩笔标注了一个大大的100分，下面再潇洒地画上一撇短横，就像老师改卷打分时那样，然后两个人抱作一团哈哈大笑。傻妹也乐了，咧开嘴跟着我们笑。
傻妹用手势比了一个画画的动作，又把手掌摊开放在耳旁和嘴上，做了一个听和唱的动作。见我们不太懂，傻妹赶紧拿起我的笔，在一张纸的边角写下：你们喜欢画画，我喜欢唱歌。
我和娇娇都愣住了。我惊讶傻妹还会写字，但更让我震惊的是，傻妹这几个简单的字的含义：傻妹她虽然说不出话，也听不清这个世界，但她努力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美好，她有一颗温暖的心。
直到29岁时，傻妹还待在家里，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人议论，傻妹是不是嫁不出去了。而今听见妈妈这么说，竟有一丝高兴慢慢融化在我的心里。傻妹爱自己的父母，有自尊，爱生活，她应该有一个灿烂美好的未来，灿烂得就像我当时画的那朵大向日葵一样，不管风吹雨淋，始终向着太阳的方向。
（罗 娜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