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杂记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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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农闲时节，山民们三五成群，带上猎狗，背上猎枪，怀揣干粮一路吆喝着进山狩猎。一天，猎狗凭气味跟踪上一只麂子，将它堵在一条独路中间。前后有凶猛的猎犬，左右是一上一下两道悬崖，眼看无路可逃了。在这生死关头，麂子不顾一切，“噌”地一下从左边悬崖跳了下去。这一跳刚好掉在崖下张家房屋上，屋顶的桷子经不起这一冲击，“啪”的一声断为两截，麂子随瓦块“哗”地一下掉进张家堂屋!
待狩猎的人走远了，老张闪进堂屋，轻而易举将这只麂子活捉。然后，他找出一把尖刀，在石头上霍霍磨了起来，准备宰杀这从天而降的猎物。受惊的麂子浑身发抖，“咩咩”哀叫，惊恐无助的双眼看看张嫂又看看孩子们。这情景使小女儿动了恻隐之心，她拉住爸爸哀求说：“爸，它多可怜哟，好像还在流眼泪呢。不吃它吧!”张嫂也是个菩萨心肠，对孩子的提议马上表示支持：“是呀，麂子跳到我家堂屋是想我们保它一命。如果把它杀了，就是我们的罪过了。”老张犹豫片刻，点点头要给麂子松绑。张嫂又说：“不忙放。为图个吉利，我们给它挂个红吧。”说着就进屋去找了个红布条出来。老张接过红布条，小心地套在麂子的脖子上。死死地打了个结。麂子看了看好心的一家人，便没命似的窜进了山林。
时间一晃又过了半年多，张家早把放生的事给忘了。一连几天秋雨滂沱，一家人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两个孩子在屋外台阶跳橡皮筋。突然，小女儿尖声喊起来：“快来看哟，我们的麂子回来了!”全家人甚为惊奇，一齐跑出来一看，果然附近田埂上有一只麂子，脖子上的红布条已破烂褪色。它不紧不慢地往田坝边森林的方向走去，时不时还朝张家人瞅瞅。这时雨也停了，老张一家大小踩着泥泞往田坝边跑，想追上去看个究竟。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轰隆隆”天崩地裂般的响声。回头一看，天啦，后山垮岩了!大片泥石瞬间掩埋了刚才还是好端端的瓦房。好险啊，一家四口逃脱一劫，真是万幸!张嫂不停地拍着胸脯，说这是麂子报恩救了他们一家。但老张则认为，动物有灵性，山体垮坍前有许多征兆，人无法感觉到，而生长在山野的动物会有所感觉。麂子提前逃出山林避灾与救人只是偶合；当然，假如前次杀了这只麂子，也就不会有这次偶合了。
熊在山乡名声不怎么好，它成片破坏庄稼，偷吃粮食，有时不但伤害家畜，甚至伤人。那些年，人们恨不得把熊斩尽杀绝才好，公社甚至还悬赏捕熊。
打熊还有许多规矩和技巧。熊的皮毛厚，脂肪厚，一般火药枪不易打穿，只有肚皮薄，好打。但笨熊平时四脚着地，肚皮不会正面暴露。怎么打呢?猎人却有办法让它近距离暴露肚皮：分别在几个地方埋伏，最先看见熊的人吹竹筒引熊靠近，当它循声靠近时，猎人就将提前准备好的干柴棍“啪”地一声折断。熊视力不好，听觉嗅觉倒不错，它听到折柴声后会受惊站立，这一站就暴露了它的薄弱处，猎人抓紧时间对准肚皮开枪。在别处埋伏的同伴只要听到枪响，无论同伴打中与否都必须立即吹竹简，把笨熊引开，使开枪者脱险。在下一处埋伏的人也都依法炮制，直到熊被打死或逃离埋伏圈为止。
有一次猎人折断干柴待熊站立时，对准熊肚就扣扳机，谁知引火失灵没有打响!同伴没有听到枪响也就没吹竹筒，放哑枪的猎人顿时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与熊近在咫尺，身后又是悬崖绝壁。见躲闪已不可能，猎人只好使用最后一招，立即倒在地上屏住呼吸装死。熊扑向猎人后却不见猎人动弹，凑过去在猎人身上闻一遍仍不见动弹，于是就胡乱刨些枝叶往猎人身上盖。正要离去时，它似乎有些怀疑，又折回身重新闻了起来，闻得比上次更仔细。当人与兽脸对脸时，熊嘴巴上的毛发探进了猎人的鼻孔。猎人奇痒难忍，一股内气从丹田涌起直冲鼻腔，无论怎样咬牙屏气都不能克制，“啊嚏”一声，如惊雷贯耳，唾液飞溅。那笨熊从没见过这突如其来的“新式武器”，惊慌失措地拔腿逃命。哪知急转身时四脚踩虚，轰隆一声掉下悬崖给活活摔死了。一个响嚏吓死一只大熊，这个猎人名气大增，从此凡狩猎，人们都邀请他参加。后在一次狩猎时被豹子咬伤致残，这个猎人才结束狩猎生涯。
说到豹子，又使我记起另一位打豹英雄来，他就是六十多岁的程老汉。
那一年秋季的一天，程老汉去山垭一户亲戚家吃完喜酒独自回家。路过山弯大坡地，远远望见坡下有一头黄牛在庄稼地里。程老汉担心损坏了生产队的庄稼，决定去坡下拴牛。他手拄拐杖，顺着坡坎往下走．走到近前才猛然发现这不是黄牛而是一只金钱豹!口 原来这只豹子抓捕野兔时，野兔一头钻进了地坎边的一个小洞。豹子跟着将头探进了洞，身子却进不去。但这豹子很有耐性，前脚跪在洞口，头伸在洞内，身子留在洞外“守株待兔”。当程老汉发觉不妙时，豹子也同时察觉到外面的动势，将头往洞外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老汉急中生智，抢先一步跨上前，用肩头死死顶住豹子的屁股，双脚使劲蹬在斜坡石头上。
豹子突然受到攻击，想掉头又掉不了．身子也不能自由活动，有劲使不上，两只后脚疯也似的乱刨，把身后的地刨出两道深槽。程老汉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待豹子力气耗得差不多了，才握紧手中拐杖，对准豹子的使劲捅进去一阵乱搅。豹子穿肠裂肺般一阵惨叫，开始还能挣扎咆哮，后来慢慢地不动弹了，只是血水、粪水喷了程老汉一身。
其他吃喜酒的乡亲后来三三两两回来了。路过山弯大坡地时，远远望见有人在生产队庄稼地里捣鼓，喊叫也没人答应。几个年轻人跑过来一看，无不惊得咋舌――豹子早已呜呼哀哉了，可程老汉仍在搅呀搅的。年轻人赶紧扶起气喘吁吁的老人，替他擦了擦身上的秽物，拖出龇牙咧嘴的死豹。程老汉叹口气说：“唉，我本来不想杀它呀……”
秋季一到，农作物快成熟了，山里的农民就忙开了，白天劳作不说，晚上还要去庄稼地守夜。他们在地里搭建一个简易窝棚，田边地角燃几堆篝火，虚张声势地敲梆吆喝，吓唬野兽，使它们不敢偷食粮食。
大巴山的秋夜着实迷人，繁星璀璨，月光皎洁，梆声如美妙的音乐在山间回荡，吆喝声在空寂的大山里应和着。守夜的人累了就倒在窝棚里打盹，饿了掰几个嫩苞米烤着吃。我小时候最爱陪父亲去守夜，为的就是那香喷喷的烤苞米。
有天晚上，我和父亲带上家里的小花狗又去守夜。父亲为我烤的苞米还没熟，花狗就汪汪汪地边叫边往地里跑。我们知道野兽来了，也一边吆喝一边追过去。只见花狗忙不迭地又叫又跳，它旁边有两个圆圆的带刺的东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狗见主人来了叫得更凶，却不敢去咬那两个刺球。父亲说，那是刺猬，一遇险就蜷成一团不动，狗不敢下口咬，人不敢伸手捉，只能用东西打。父亲就着月色在田埂边摘了一个不小的南瓜，对准刺猬砸下去，南瓜稳稳当当地扎在了刺猬的刺上。这突如其来的重负使刺猬伸直了身子，四脚乱蹬，吱吱哀叫挣扎。另一只见
同伴蒙难，伸了伸头，一双漆黑如豆的小眼睛惊恐万状，似乎想去帮同伴一把。守在一旁的小花狗见有了机会，马上扑将过去，刺猬又赶紧缩成一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几十年过去了，我还常常记起那两个圆圆的刺球和那双漆黑如豆、惊恐万状的小眼睛。
山里人捕获野生动物的办法可多呢，安网套啦、挖陷阱啦、放炸药啦……说来可笑，有人放炸药差点炸死自己的妻子。
邻居家有个姓蒲的人长年在外地工作，每年春节才回家探亲，我们都叫他蒲哥。蒲哥人很好，只要他一回家，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去他家聊天，听他讲山外的世界。蒲哥也喜欢打猎，他虽不会用枪，不会安网套，却会自制炸药。他在寸许长的猪肠内装上黄药，两头用线扎紧，炸药就算制成了。每天傍晚他上山放炸药，第二天一早又收回来，怕白天误伤人畜。如果运气好，一晚上可以炸死三两只毛狗或獾子什么的。有了收获，蒲哥就请院子里的乡亲一起吃野味。
这年腊月三十，蒲哥不再放炸药，安安心心在家过年。晚上，我们一群年轻人都坐在他家火塘边守岁，听他讲外面的事。
夜深了，蒲嫂持灯进内屋取夜宵招待客人。一推门，风吹熄了她手中的煤油灯。在自己家中蒲嫂摸黑也能拿到要拿的东西。她打开装吃食的木柜，一伸手却摸到一个纸盒。这是谁放的呢?她是主妇，家里有什么东西她清楚啊。为弄个明白，她打开纸盒一摸，以为是几颗水果糖，却不知道是丈夫放的炸药。蒲嫂虽知丈夫用炸药炸野兽，但从没看见过他做的炸药是什么模样。再说农村妇女一般不爱过问男人的事，丈夫若有猎获，她只管下厨烹饪，别的事一概不管不问，所以她不认识手中的炸药。如果她拿到外屋问一问，如果她重新点亮油灯看一下，如果她待天亮再弄明白，那就不会出事，可她偏偏要尝一尝。于是，她将炸药轻轻放到嘴边，牙齿刚刚一咬，“轰”一声巨响，人给炸翻了!
听到内屋响声，大家赶紧跑了进去，只见蒲嫂倒在血泊中，牙床给炸烂了，牙齿炸没了，上下嘴唇炸飞了，已不成人样儿了。大家七手八脚砍竹子扎担架，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轮流抬着一路小跑，连夜送往医院急救。幸好只是外伤，没有生命危险，两个月后就出院了。但曾经美丽乖巧的蒲嫂破了相，吃饭说话也不方便了。
蒲哥为此多次痛哭流涕，骂自己鬼迷心窍，害得妻子受罪。从那以后，他们一家不伤生，不吃野味。现在蒲哥蒲嫂年届古稀，宣传《野生动物保护法》特别卖力，多次受到乡政府的表彰。
大巴山山重水复，林深树密，是野生动物的天然乐园，各种名贵珍稀的和名不见经传的动物不知在这里生存了多少年。可是近三四十年它们厄运频频，乐园的树木被大面积砍伐，乐园里动物种类、族群越来越少，过去当“四害”捕杀过的麻雀现在几乎绝迹，过去随处可见的娃娃鱼、穿山甲、獐子、竹鼬、锦鸡等动物现在已是寥若晨星。
现在政府已高度重视环境保护的问题，退耕还林，禁牧禁猎，以法律的形式保护生态环境、保护野生动物。人们都明白了这个道理：野生动物是人类的朋友。如果它们哪一天消亡了，人类也就会跟着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