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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市西路的精神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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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贵阳,市西路30年来制造了数千名身家逾千万的成功商人。这是怎样的一条街道――下午5点左右,数钱的场面极其壮观,卖家纷纷低着头,在一个或多个纸箱里点起装得满满的10元钞票,“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常要数上1个小时,耗光你当天仅剩的体力,累”。每天下午,市西路的银行里全是扛着装满人民币的纸箱,排队存钱的商人。

线团般相互缠绕的街巷里,市西路注定是特剐的。倘你胆敢走上街头。厚起脸皮向某位时髦靓丽的女青年发问:“你这身衣服是在市西路买的吧。”她一定会把你当做不懂礼貌的人,并轻蔑地回击:“你应该去那里花5毛钱买双名牌袜子,堵住嘴巴。”

就像一个人永远无法看到自己真正的幼年,逐渐成为商业主宰的80后、90后们,已经很难知晓并理解,似乎专卖“崴货”(贵阳话:假货)的市西路怎么就成为了那些成功商人或小商贩们的图腾。

哦,是稀路

一条长不足千米,宽不到八米的弯曲小巷,两头高,中间低,矮房的土墙、牛毛毡屋顶全都歪歪斜斜。路面被行人的脚步磨得异常光滑,随处可见的坑洼缝隙中,毛茸茸的苔藓见缝插针。在市西路住了一辈子的老人段秀珍,描述这条街道过去的模样。像极了画家笔下的夸张线条。

七十年前的某一天,7岁的段秀珍随父母从贵阳近郊的乡村,举家搬进市西路。她还隐约记得当天的情景,全家在穿过省城的许多街道后,忽然一转弯,就看到了这条满街泥泞、破败不堪的小巷子。段秀珍和兄弟姐妹们停下脚步,相互对视,不知谁说了一句:“哦,到了,是稀路。”

如今,77岁的段秀珍与儿子卿有生一家居住在市西路上一座不起眼的楼房里,楼下是同样不起眼却缔造过许多白手起家财富故事的“鸿运商场”。段秀珍偶尔会抱怨市西路太过喧嚣:“上万生意人打堆堆,半夜就开始下货,闹得人心焦。”但转过身,她又会笑着说:“早就习惯咯,不吵还睡不着觉。”

在如段秀珍一样的老居民记忆里,市西路曾像个嗜睡、性格内向的人,天一擦黑,就困倦不堪。没有灯光,只是静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云岩旅社、蔬菜公司、市粮食局行业专站、制面社、派出所等单位先后落户,市西路逐渐有了人气。

巨变总是不动声色地突然降临。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是谁第一个在市西路摆起地摊,吃了螃蟹,已无从考证。我探访过的段秀珍及另八位老居民也只记得,大概在1981―1982年,市西路两边用水泥预制板搭摊位,卖针、线、皮筋等小百货的商贩已有30来家。

1984年,工商所在市西路设点,为商贩们办理正式的个体营业执照,市西路亦成为贵阳第一个规范的百货批发市场。很快,这条街开始充斥着段秀珍难以听懂的各种地方方言,浙江、四川、湖北、湖南和广东的商贩们举家而来,商铺的数量一下达到几百家。

在段秀珍的记忆里,蜂拥而至的商人让市西路混合了多种奇怪的味道:“中药材的淡苦,雪花膏、珍珠粉的芳香,以及挎包和大头靴的皮革味……所有这些气味,终日被风尘雨露和商人们晃动的身影不停搅拌,成了渗透到几乎每个居民身体里的专属味道――”就算你跑得再远,很长时间不回来,都还能闻得到。段秀珍说。

从1984年的小百货市场,到1906年以服装批发为主、经营户超过干人。再到今年创造产值200多亿元,经营户超过1200户的商业步行街……市西路的变化不断冲击着段秀珍的想象力极限。在他们感到应接不暇的同时,却又被一个个发生在家门口的财富故事所深深吸引。

给“投机倒把”找个“钢琴家”的理由

已在市中心做起保健品生意的李勇,还是习惯每周都到自己开在市西路的“时风牛仔”店面里转上两圈。尽管这里生意已相当稳定,几乎每天都有来自各地、州、市的经销商把大捆大捆的牛仔裤搬上货车。

事实上,李勇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靠批发牛仔裤发家的生意Ao“20年前我还是一家国企业的中干,最年轻的中层干部。”1988年,李勇31岁,在单位里春风得意。那年,他和妻子的工资加一块儿,每月110元,能轻松应对柴米油盐,是亲朋好友里的高收入者。他们的家离市西路很近,几百米而已。但李勇和妻子却很少进去逛逛,因为那里都卖低档货、成货,购物还是得去正规商场。老百货大楼什么的,“感觉上档次、有保证”。

李勇怎么也不会想到,让这个家庭和市西路发生交集,竟是女儿一双纤细修长的手。

那是孩子4岁,突然就在亲戚家的电子琴上展示了令人吃惊的天赋。学钢琴!培养钢琴家!夫妻俩决定要为女儿的将来省衣缩食,很快就在市场上找到还算满意的钢琴和老师――琴,8000元一架;老师,50元一堂课。

从市西路商贩手里抱回成箱的半成品健美裤,到家后疯狂地踩缝纫机加工出健美裤成品,累了,就听听女儿弹出的琴声,接着更疯狂地踩缝纫机……李勇夫妇用加工一条健美裤4毛钱的报酬,支撑着女儿的钢琴梦想。

缝纫机,健美裤,五线谱,钢琴,这个“奇怪”的组合,在整整一年里,纽带般把一家三口紧紧拴在一起,彼此维系,难分难离。

1989年,女儿的“钢琴梦”开始需要更大的经济支持,李勇也因此与市西路发生更紧密的联系。他和妻子双双辞工,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在市西路以400元,月的价格租下一个1米长、80厘米宽的水泥台,卖起了健美裤。

3年后,当李勇成为市西路批发牛仔裤、休闲裤的名人,每月轻松地将万余条裤子卖到贵州各地时,懵懵懂懂的大一学生毛魏和母亲魏庆满闯进了这个布满机会的市场。和李勇为女儿一样,魏庆满进入市西路也是为了儿子,她担心儿子在外面学坏。那年,毛魏刚成为贵州财经学院的一名新生,带着长成“男子汉”的激情,毛魏四处寻找机会,“要勤工俭学,养活自己”。贵阳最早的一间酒吧,看上了毛魏流利的英语口语,以550元/月的工资,希望聘他做领班,每天晚上负责接待外国客人。但魏庆满以环境复杂为由,否定了儿子去酒吧上班的请求。“去那里学坏,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母亲说。

毛魏至今仍清楚记得最初与母亲租下的摊位,是蔬菜公司市场96号,1.2平方米,和临铺用木工板隔断。第一次进的货是安顺“皇后”牌毛巾,每条成本1.89元,卖价2元。第一笔生意是卖了条毛巾给97号摊位的中年妇女,供其整理铺面卫生,那也是唯一卖出的一条毛巾……

现在,李勇的女儿在俄罗斯的音乐学院里继续磨练着黑白琴键上的艺术梦想,毛魏的母亲已于2007年留下“低调,诚信”的遗训后离世。作为市西路最早的一批成功商人,李、毛二人经历了太多生意场上的起起伏伏,然而最令他们感慨不已的仍然是把他们带到市西路某个摊位的最初缘由。

或许是要让子孙后代衣食无忧,或许只为了自己能混口饱饭……无数个单纯又类似的理由,让数以千汁的普通人在市西路汇聚,成为商人,见证着这条狭窄街道的每一次变迁、

我的商业偶像竟然在卖报纸

1993年,已在市西路磨练了1年多的毛魏,渐渐摸到了这

条街道的商业规律。在这里,零售的主要对象是城市里收入偏低的普通市民,利润很薄,只能模糊,“没大搞头”。但如果手里有比较独特的货源,就可能受到各地、州市众多经销商的青睐,成为他们的批发源头,能轻易赚个盆满钵满。

毛魏和母亲踏上了到广州“铲货”之路。和众多外出淘宝的市西商人一样:挤火车硬座,把进货本钱用丝袜捆满全身,住5元一晚的旅馆,啃馒头,吃咸菜……母子俩第一次带回的3000条休闲裤,成了市西路的抢手货,进价25元,卖26,除去1毛3分的运费,每条裤子获利8毛7分。

很快毛魏家的摊位扩大到3个,这小小的3.6平方米,每天竟要批发掉4000-6000条各类休闲裤和牛仔裤。同时,上厕所和数钱也成了困扰毛魏的新难题,由于生意太好,毛魏每天都在相距300米左右的仓库与摊位间奔波,在没有间隙的拿货、点货、发货中,上厕所也是件奢侈的事。

“那时几乎每个摊位附近的树枝上都挂着个塑料袋,来不及去厕所就尿在里面,收摊后再往厕所里仍。”

下午5点左右,是市西商人们盘算收益的时间。毛魏回忆说,数钱的场面极其壮观,卖家纷纷低着头,在一个或多个纸箱里点起装得满满的10元钞票,“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常要数上1个小时,耗光你当天仅剩的体力,累”。每天下午,市西路的银行里全是扛着装满人民币的纸箱,排队存钱的商人。

1996年,贵阳市政府和云岩区政府通过招标,把市西路改造成更加规范的商业步行街,澳马、南华、海文、鸿运等一幢幢商厦相继建成。掘到第一桶金的市西商人们纷纷购买了店面和写字楼。不少眼光独到者,开始把精力从批发低价商品转移到投资晶牌上,成为各大服装品牌的贵州总,经营摊位变成了经营字号。

创富与风险共生,这也许是上帝表达公平的特有方式。“当初一起赚钱的人,今天能和我一样坐在办公室与记者聊天的,超不过10%。”就在今年5月,毛魏在贵阳街头偶遇他曾经的商业偶像,市西路批发牛仔裤的风云人物。只是时过境迁,对方遭遇大起大落,如今只能靠卖报纸维系生计。艰难聚拢的财富,怎样才经得起各种诱惑、陷阱的侵袭?这个问题困扰着一大批从市西路富起来的商人们。他们都承认这是这个世界的秩序,就像容貌出众的女子,她的人生往往伴随着更多的神秘感和不确定性。

不会停摆的老钟

没有购物需求的贵阳人,是很难有闲情逸致去逛市西路的。一是这条街道的商品多走低端市场,很难进入作为“逛街主力军”的青年男女的“法眼”;二则因市西路太过嘈杂,仅仅在这条东西不足千米的街道上走上一遭,最少也要花半个多小时,其中还一直伴随“前胸贴后背”的辛苦。

据市西商会的调查,目前每天直接在市西路从事经营活动的,就达6万人之多,若以每家商户平均有3个员工从事财务、销售等工作来计算,依托市西商业街生活的人数已接近20万,这还没算上附近餐饮、酒店以及市西路提供的搬运、打杂等岗位。

“这里是我们一大帮人的根,如果有天要离开,在情感上,我会难过的。”毛魏如今的办公室已经远离市西路,为了企业形象与事业能往更高平台发展,他的主要团队迁进了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世贸大厦”。

和毛魏做出同样选择的市西商人,并不在少数。市西路狭小的空间与嘈杂环境是他们迁移办公室的主要原因。对以批发商品到地、州、市为主业的商人们而言,市西路一直占据着紧邻客车站的地缘优势。然而近年来,坊间一直流传着“贵阳客车站极可能迁至金阳新区”的说法。商会也专程组织核心会员到金阳新区考察筹建中的商业步行街,并在会刊上提出了“再建一条市西路”的口号。

“反正我们只晓得跟着生意人走,管它哪条路,有人气就找得到钱。”专为商人们卸货、搬货的王洪友对市西路的将来蛮不在乎,他肥大的裤袋里装着个铃声音量奇大无比的手机,随时等候有搬运需求的商人们召唤。

毛魏觉得王洪友的话有点道破天机的意思,市西路作为贵阳第一个真正自发形成的独特市场,它发展至今所创造的最具价值的财富,就是那群和它一同成长起来的商人,以及他们形形的理想、价值与爱恨故事。

即便某日,这条拥挤、狭窄的街道无法继续承载如此多的重负,在所难免地隐去,它依然还会静静躺在这座秀丽的西南小城里,“仿佛一座不会停摆的老钟”,毛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