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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的文本批评模式及其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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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残雪以《圣经》叙事为源头,以“精神-肉体”/“突围-指引”的模式对众多世界文学经典文本进行了独特的解读,其解读在取得相当的成绩的同时,暴露出严重的偏颇和专制,既无视了文学本身的多形态,又忽略了不同文本的个性差别,仅仅成为残雪的一场自引自证的游戏。

关键词:残雪;文本批评;精神-肉体;突围-指引;局限

残雪一直被视为一个另类的当代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另类的当代批评家。在她近些年对世界经典名著的不断解读过程中,俨然有一种可称为“残雪”式的文本批评模式渐渐凸显。这一文本批评模式在相当程度上开拓了现有文学研究方法,在具体问题上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然而,这一模式从其起源开始就是有局限的,因此,残雪在另类深刻的解读同时也呈现出相当的片面、造成了相当的失误。

残雪的文本批评模式

谈及残雪的文本批评,有一个重要问题亟待辩证,即:自90年代始,残雪对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卡夫卡、博尔赫斯、鲁迅等人进行的文本阐释,究竟属于文学批评的范围还是仅仅属于个人的思想笔记?细察残雪对以上作家所做解读,我们在其文体上发现一种独特的暧昧现象。也就是说,残雪并不遵循一般批评家的行文理路,基本上拒绝了世俗的、普遍的、具体的、现实的解读角度,并拒绝使用一般文论的经典词语,而构建了一套仅属于残雪的文本批评语言,这使得其解读显得非常私人化。然而,如果把这些解读当作个人的思想笔记,我们又会发现其中存在严重的出入:个人的思想笔记不会像这些解读一样呈现出完整的、严密的结构,更不会如此严重地依赖于他人和他人的文本。面对这一暧昧局面,论者对残雪的文本批评所做的界定,基本上徘徊在“对话”、“复述”、“重写”等词语上。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残雪的独特的文本批评模式。

在残雪的文本批评中,“突围”、“分裂”、“表演”是最多被提及的几个关键词。由这几个关键词,我们可以窥知残雪对文本认知的基本层面。以《神曲》为例,残雪首先将整部《神曲》假定为但丁本人意志的全部投射,继而将文本中的三个角色——“我”、“浮吉尔”、“俾德丽采”——看作诗人自由意志的三个分身:

诗人的但丁的自由意志是通过一份为三的分身法来实现的。浮吉尔是诗人的理性与智慧,“我”的本质;俾德丽采则是诗人的理念,我的更深一层本质。

这是残雪惯用的文本批评模式之一:将文本的所有人物都看作作者意志的分身。残雪对文本角色的基本定位就是:“我”是被指引者,根据指引者的暗示或作用力进行一次一次地精神突破。指引者并不一定是传统意义的导师形象,而是经常进行反面的诱惑、陷害,或者突兀的刺激、莫名其妙的暗示,这一点在《城堡》的文本分析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而在特定情况下,指引者也可以是多个人,或者分为不同的层次,因此也导致了“我”的不同表现:

地狱的幽灵生气勃勃,浑身洋溢着原始蛮力;爱则爱到忘我,恨则恨到咬牙切齿;蔑视权威,亵渎神灵;耿耿于怀,有仇必报……炼狱的幽魂则形象高贵,内心深邃,目光内敛、严厉,终日沉浸在沉痛的自审之中。

在残雪对《神曲》的文本分析中,地狱、炼狱分别是两个层次的精神突围,分别对应于浮吉尔和俾德丽采的指引者身份。显然,在“浮吉尔-地狱”的层面,“我”只是凭借一股莫名的原始蛮力,将自身的肉体投掷于横冲直撞、无休无止的痛苦惩罚之中,既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管所谓希望,而“俾德丽采-炼狱”的层面则显得高了许多,“我”接受了更高理性的指导,在一种类似“静穆”的状态中,对自己的精神进行深刻的、痛苦的、无限的自审。

残雪惯于设置这样的文本情境:精神-人-肉体。人要追求精神的自由,其唯一方法是对肉体进行极端的、无休的惩罚,来获得崇高的灵魂的出路,因为正是肉体的欲望、堕落阻碍了精神的上升,而所谓惩罚,便是让肉体更加地堕落,于是“我”处于精神和肉体的无限纠缠中,在极致的精神高度和极致的肉体堕落间来来回回,你我不分,没有结果:

在摒弃了世俗以后重新与世俗沟通,将作恶的、盲目的生命力转化成伟大的善行,以煎熬肉体、撕裂肉体为手段,换取灵魂的解放与发展;用审判世俗罪孽的方式,确证天国理想的存在;用竭尽全力的丑行表演来接近美;用原始生命力的超常发挥,达到对理念的深层体会。

这就是残雪对文学的全部认识:作者在文本中将自己分身为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分别承担突围者、指引者两类,也即肉体与精神的各自代表。整个文本就是作者内心意志的自我冲撞,在试图获得灵魂不朽的过程中不停地惩罚肉体,直至死亡。残雪的这种文学体认与其所选择的文本有令人惊异的契合性,然而暂时抛开残雪的文本批评,我们以这些文本为起点,就会发现残雪在许多地方都显示出强烈的牵强附会、一厢情愿。

如其分析莎士比亚《裘利斯·凯撒》,刻意地将勃鲁托斯的粗鄙、可憎解释为“随时从粗鄙的世俗跳跃到崇高的理念,并将两极不露声色地包容在他那复杂的心胸之内”,如果我们仅从莎士比亚的文本出发,完全看不到这样的所谓深刻、复杂,一部戏剧中的有限角色被残雪以残雪的方式解读为一个“理性-欲望”纠结不堪的高贵的文学形象。这确实深刻,然而只是以残雪为起点的深刻,与文本中具体的人物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更为牵强的解释出现在鲁迅的《铸剑》:

对于鲁迅而言,《铸剑》其实是一部喟叹启蒙失败的感时之作。但在残雪的复述与重写中,作品的历史背景已被全然抽空,转而将笔力集中转向了对人物存在困境的深入探讨。在此基础上,残雪将《铸剑》解读成了一部人物如何追求自我认识的心灵寓言。

残雪在分析文本时,从来不考虑文本的产生年代和背景,而只在其固定的“精神-人-肉体”模式下展开去除了时间、空间,而仅仅属于哲学和人学层面的论述。我们惊奇地发现残雪在任何文本面前都有一种超奇的自信和自负,她竟然可以对作者本来意图、文本产生背景等等重要因素熟视无睹。

残雪文本批评模式的来由及其局限

另一个值得申辩的问题是:残雪这种文本批评模式的源头何在?由于残雪的文本批评不是典型的文学批评,因此我们不能从文论角度追溯其来源。显然,其源头,必须从思想/哲学的角度入手。

“精神的纯洁-肉体的堕落-精神的纯洁”,这就是残雪的全部思想过程。这个思维过程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圣经》的叙事模式:“天堂(伊甸园)-人间(赎罪)-天堂”。在基督教的思想中,人本来拥有纯洁的心灵和肉体,但是原罪的发生令其必须受到惩罚,人在现世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赎罪,只有真心悔过、受罚,死后才能回到那个纯洁的伊甸园。这一切与残雪的文本分析是何等相似啊。残雪自己承认道:

我们今天称之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东西实际上早在《圣经》故事里头就有了,这条地下的文学的河流随着外部世界的变迁或强或弱,但从未消失过……这三部作品(指《神曲》、《浮士德》、《城堡》)的共同宗旨就是向世人展示:人如何将自身艺术化,如何从肉体之中榨出纯精神,从而使其灵魂永垂不朽。

我们恍然大悟,残雪的所有文本批评是以《圣经》叙事为根源的。所谓的“突围者”,其肉体堕落、无助、痛苦、犯罪,即《圣经》叙事下赎罪的个人;所谓“指引者”,其诱惑、刺激、引导,即上帝的使者甚至上帝本身。残雪很少直接用“上帝-赎罪-天堂”这样的词语,然而“精神-肉体-精神”的逻辑理路与此有着惊人的吻合。我们比对残雪的个人文学创作,会更加惊讶地发现,这一《圣经》叙事在最初就已经是她的创作源头了:

在80年代的先锋小说创作中,残雪往往通过对笔下人物生存境界的区分,建构出一种先知者引领沉沦者的叙述模式:那些沉沦于现实困境的人们,只能凭借先知者“站出来表演”的引领方式去反思自我的存在困境,并借此展开对命运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