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油灯下读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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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秋天的夜晚，大人睡得早。院子里有纺织娘“沙沙”的叫声，越发地静。月亮白晃晃地映照着，有点寒气。
一本《三侠五义》让我出神入化了。那年我已十一岁。此时，正读到第五回，“乌盆诉苦别古鸣冤”。一个鬼魂再现，让我汗毛直竖。一只乌黑的泥盆掉在地上会骨碌碌地乱转，竟能发出悲哀之声，说着人话。鬼魂是什么样子？大人有大人的说法，小孩有小孩的说法。翟巴子告诉我，他爸说的，落水鬼的颜色是绿色的，像青蛙的模样，在河边专拉孩子与妇女溺水。高瘦头说，最吓人的是女鬼把头卸下来用木梳梳头。高瘦头鬼话最多，他一副长瘦腿，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像个老太婆。他说，鬼走路没有声音，鬼在月光下没有影子，走夜路时鬼喊人，人不能应声，否则鬼总是跟着你走，人更不能扭头看，人的左右双肩各有一盏灯，鬼怕灯，不敢近人身，可是一扭头左灯灭了，再扭头右灯灭了，鬼就会上身了……这些话膨胀了起来，在我的四周窜来窜去，像小虫子在头发上爬来爬去，我有点害怕了。
豆油灯的火光黄黄的，晃了一晃。屋子忽明忽暗起来，有了阴气。我打了一个寒颤。这时，我挑长了一点灯芯。这是两根白色的纤细的灯草芯，浸了豆油就变得黄了。油碟子，是青瓷的，原先是醮酱醋用的小碟子。我家曾用过铜制的豆油灯，家里孩子多，家境不好，我母亲拿去卖了，当小菜钱了。豆油灯碟就搁在一只碗底朝天的粗花碗上。我得小心翼翼，不能把灯碟弄翻。豆油灯灯火比前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引来了一只小飞虫，往火上一扑，吱的一声，掉在了灯碟的豆油中了。那里已有好几只了，都是绿壳的小虫。小壳虫被烧掉下来的一瞬间，声音不大，但很刺耳，听起来头皮都发麻，还有一股烧焦的怪味道。这使我想起高瘦头说的，逮到的鬼放火烤，鬼会叫出吱吱的声音。我手心出冷汗了，但我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我迫切地想探个究竟，这鬼魂怎会变成这副乌泥盆模样的。原来一个老头儿叫张三，赵大欠了张三四百钱，张三见赵大突然发了财，讨了四百钱，还见赵大屋内一路一路的盆子堆得不少，就向赵大讨了一个，说是夜里当尿盆用。这盆儿到家就闹鬼了。这是一个冤屈鬼，它附身在乌泥盆上。这鬼有名有姓叫刘世昌，是苏州有头有脸做绸缎生意的。有一天，他骑驴回家，行李沉重，途中夜宿赵大家，被赵大夫妇杀了。赵大夫妇谋了资财，将他血肉和上泥，做了一堆乌泥盆。刘世昌的鬼魂就留在了乌泥盆上。鬼魂连连向张三喊冤叫屈，求张三替他找包公伸冤。后来，张三老儿带着乌泥盆去县衙向包公告冤，那时包公刚出道才是县太爷。下面的故事就是包公审乌盆，弄清冤情，刑毙了赵大。
读完了这段故事，我吹灭了油灯去睡了。我发觉我的手脚冰凉。半夜，突然听到一声声凄厉的猫叫声，很是吓人，我硬着头皮起来去赶猫。一只黑猫就蹲在院墙上，一动不动，吆喝了几声，依旧原样，月亮白得瘆人，那猫，黑得如铁。
若干年之后，在我残余的记忆中，包公忘了，只剩下黑得如铁的猫和那鬼魂附体的乌泥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