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气弥漫,3000业主向“苹果”代工厂讨要“自由呼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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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第三者”成为破坏家庭的元凶
2D111年11月5日，周六，上午10点左右，记者驱车前往苏州工业园的凤凰城小区。走进小区，记者很快就发现来来往往的居民都一脸凝重，没有周末的休闲和放松。在小区儿童游乐城里，几个孩子爬高爬低，安安静静，没有孩子们特有的欢声笑语，在旁看护的家长也个个表情沉重。
这时，记者注意到，在旁边的那两辆儿童车上，都挂着一副孩子戴的小口罩。记者上前搭讪：“这口罩是为了防止孩子感冒吗?”“哪是为了防感冒啊，是为了防‘毒气’这里每家的孩子都有。”获知记者身份，两位家长争着向记者抱怨：“‘毒气’像幽灵一样飘荡在这个小区5年了。自从它来后，居民开始担惊受怕，生活不再安宁。有一家姓邓的，就因为‘毒气’而差点散伙了――”
根据两位家长的指引，记者来到22栋的邓庆华家。邓家客厅和阳台上摆满吊兰和绿萝，邓妻李瑞对记者说，种这些花草都是为了“抗毒”，墙角那几盆抗不过“毒”的就死掉了，还没来得及换；5年了，家里买了上百盆花草，死了就换新的。在阳台，记者发现她家的窗户是三层的，她说，原来是两层的，自从出现“毒气”后，又加装了一层。随后，她望着在一旁玩耍的4岁半儿子对记者说，是在她怀儿子时，小区开始出现“毒气”的。
李瑞是工业园区一家机械厂的行政主管，邓庆华在园区一家电子厂任销售主管。为方便工作，邓庆华在园区的凤凰城一期买了这套9。多平方米的房子。2005年年底，邓庆华把房子装修好，心里乐滋滋的：妻子怀了孕，等房子装修的味儿散了，来年入住，妻子就可以在新房里安心养胎了。
2006年4月初，邓庆华和李瑞搬入新房。邓庆华抚摸着妻子的肚子，说：“你们娘儿俩，现在是我的重点保护对象。”邓庆华说到做到，不让李瑞干一点儿家务活，下班回来自己忙这忙那。而李瑞为了宝宝的健康，不用手机、电脑，甚至很少看电视。
4月底的一个午夜，一股强烈的气味把两人从睡梦中呛醒。邓庆华连连咳嗽，赶忙去关窗户――但房间已充满那种气味，好像是农药味儿，又好像是臭鸡蛋味儿。李瑞躺在床上，感觉眼睛有些发凉，她不解地问：“这大半夜的，村民打农药干吗呢?”邓庆华摇摇头说：”这周边没农田，都是些工厂，再说，就是园区外面的村民半夜打农药，也飘不到我们这里来啊……”半小时后，邓庆华小心地推开窗户嗅嗅外面，气味更浓了，他对妻子说：“还是先睡吧，这气味不知什么时候能散。”李瑞用手按着胸口，感觉有点儿气紧，这还能睡得着吗?
早上7点钟，邓庆华起床，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闻闻外面没味儿了才把窗户全打开，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难闻的气味飘过一次就算了。没有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第六天……这种难闻的气味再次飘来，只是时间提前到傍晚六七点钟。小区里刚入住的居民全闻到了这种气味，大家抱怨不迭，说空气里肯定有毒，因为人一闻到这种气味就想发火。
6月底的一天，天气阴沉沉的，那种气味比平时更强烈，李瑞再也忍不住，气呼呼地对邓庆华说：“当初你非要买这个小区的房子，你看看，现在还能住吗?”邓庆华平时一直让着妻子，再加上妻子怀孕，对她更疼爱有加，听她这么说，他也有些气：“房钱都是我一分分攒下来的，我买房子还错了?”李瑞一听，更火了：“为了宝宝，我们必须搬家!”邓庆华说：“你说得轻巧!搬家，往哪儿搬?”李瑞说：“我不管，半个月内必须搬家!”说着，她白了邓庆华一眼，然后抚着肚子把卧室的门一关，躲在了里面……
半个月过去，又一场“毒气”来临时，李瑞没和邓庆华说一声，就挺着7个月的身孕，一个人回了安徽娘家。见妻子这时候还擅自离家出走，邓庆华气得七窍生烟……直到半年后，邓庆华说小区的气味淡了，李瑞才和儿子回来。
李瑞坦白地告诉记者，正是因为这“毒气”，她和丈夫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毒气”像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第三者”潜伏在他们夫妻之间。“不止我家，现在小区里家家不安宁，户户不快乐。”李瑞说。直到2008年7月，这股“毒气”再次浓烈地入侵小区的家家户户时，小区内一些有担当的男业主们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了，自发组织起来，联合追查破坏大家幸福的真正“元凶”。
用鼻子“追查”元凶在“苹臬”工代工广内
2011年11月5日下午3点多，记者在小区见到了追查“毒气”元凶的男业主郑海洋。郑海洋36岁，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他说，他是2007年搬进小区二期房子的，那时气味淡些，业主们向园区环保局和市环保局投诉过，但没用：从2008年7月开始，这种“毒气”又开始出现，他找来梁光等几位嗅觉灵敏的男业主，决定用最笨的方法――鼻子来追查“毒气”来源。
小区内建筑都是20多层的，郑海洋调查发现，抱怨的业主以居住在4层以下的为主，而且以小区东面的业主居多，他们反映，尤其是刮东风时，气味更明显。也就是说，气味来自小区东面，而且排毒气的管道肯定不高。
2008年7月底的一天，当这种气味再次袭来时，郑海洋叫上梁光等几个人，开车沿着小区前面的苏胜路朝东寻去，车窗全打开。开出不到1000米，梁光手一摆，对司机说：“停!气味没了。”大家使劲儿嗅嗅，气味果真没了。大家转头一看，路边是一块空地，得知这次时机不对，只得失望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晚上8点多，“毒气”来得非常猛烈。几人再次开车上路，继续朝东前行，越往前开，气味越浓。郑海洋说：“快接近目标了，车子开慢点。”当车子缓缓开近一家公司时，气味明显加重，刺鼻难闻：当驶离这家公司5D。米左右，气味变得越来越淡。大家点点头，又往前开出5D0米，气味没了。大家一愣，马上调转车头，慢慢开向刚经过的那家公司――越接近公司，鼻子越感到刺激，这气味跟小区的气味一模一样。车开到公司门口，门口围墙上写着“可胜科技”。
梁光不禁惊讶，这是一家非常有名的台资企业――可胜科技(苏州)有限公司(下称可胜公司)，它旁边还有一家公司，都是台湾一家集团公司下属的子公司。几个人下了车，拿着手电筒沿工厂墙根走――墙外的气味比小区里浓重多了。大家走了三面墙，越往前走，越确定元凶就在不远处。就在大家走向西南角时，梁光提醒大家前面有个草丛，小心点。就在这时，梁光朝草丛里探头一看，又猛地往后一退，捂住了鼻子：“排气口在这里!熏死了!”
几个半径约半米的排气管道正“突突”地排着白气，这是大家熟悉但又刺激百倍的气味。望着排气管，又望望西边自己住的小区，一行人愤怒不已，两者相距1.5公里，东风一吹，小区业主成了废气的最大受害者。
郑海洋赶紧给园区环保局打电话，让他们到现场查看。两名工作人员来后，说明天找可胜公司的人谈话。“还明天?就现在!”大家强烈要求马上一起去找可胜公司的负责人。
到了厂内，大家了解到可胜公司是一家有名的代工厂。等大家到了厂区西南角，全傻眼了，几问压铸车间的
大门全部敞开着，废气管道直通墙外，中间没有任何环保设施和除污环节。郑海洋不禁慨叹：代工厂的“后厨”竟是这样，太触惊心了!
一夜间，业主们知道了可胜公司是“毒气”元凶。此后，园区环保局要求可胜公司加装环保设施。业主们以为，这次有环保部门介入，就再也闻不到可恶的气味了。但业主们错了，气味依旧!
一个月后，小区200多户业主自发来到可胜公司门口，抗议公司不负责任的行为。随后，园区环保局责令可胜公司停产整顿。到了这时，可胜公司才上马一套活性炭环保设备。两个月后，小区内的气味淡了。“业主们以为，这下小区可以太平了。岂料‘幽灵’再度来临――”说到这儿，郑海洋叹了一口气，“我们想把这个‘幽灵’赶走太难了，维护‘自由呼吸权’太难了!”郑海洋说，现在像他们这些老业主对维权都麻木了，随后他将后期入住小区的业主陈龙推荐给记者，说他是―位80后业主，维权颇积极，更有韧劲。
代工厂失信，3000业主戴自口罩抗议
2011年11月5日晚，记者在小区见到陈龙。陈龙说，他是2010年5月搬到小区的，由于以前就有轻微哮喘，小区的气味令他的哮喘由轻微发展成严重。
在陈龙这里，记者了解到，从2011年5月起，小区气味又开始恢复到之前那样刺鼻难闻。随后，陈龙跟一些老业主和园区环保局、社区工作人员前往可胜公司核查情况。.大家对厂区内B栋废气排放系统进行检查时发现，一台活性炭处理设备没有运转，却有“检修”字样。大家要求环保局工作人员对气体采样检验。
几日后，陈龙从园区环保局得到检验结果：可胜公司排出的气体――非甲烷总烃轻度超标。他问：“这些气体有毒吗?”环保人员没回答。陈龙就自己查了一些资料，发现非甲烷总烃包括二甲苯、甲苯、丙酮、乙酸乙酯等一些轻度的毒性气体，这种气体吸^过多，会对身体产生很大危害。他吓出一身冷汗：那么浓的气味还是轻度，谁信呢?
随后，陈龙向市环保局投诉。就在大家与各方交涉时，“毒气”依旧不断。业主们愤怒了，大家在0群里聊天时，有人不解地问：“可胜的车间这么忙，到底在为什么品牌做代加工?”一个消息灵通的业主说：“可胜主要为世界级的手机品牌‘苹果’等做屏幕和外壳的代加工。”大家叹道：“‘苹果’在全球供不应求，可‘苹果’的供应商怎么这么黑心!”
2011年8月21日，陈龙和其他业主参加了一个有四方代表出席的会议，可胜公司在会上承诺：9月底让小区的气味明显改善，12月底厂区、小区均无异味。然而，让陈龙觉得可笑的是，小区的气味不仅没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大家再次向园区管委会反映。几日后，园区管委会回复，已对可胜公司做出限产通知，封掉1000台CNC喷涂设备。
设备封了，为什么“毒气”更严重?陈龙不得不去看病。然后，他拿着医院开出的“哮喘加剧”的病历跟业主们去了园区办。园区领导重申了9月21日会议的两个时间节点，对业主反映“毒气”弥漫的问题，做出了再限产600台设备的决定，但对业主提出让可胜公司停产的要求不支持。
“限产?到底真有限产吗?“一直到9月底，毒气强度丝毫没改善。可胜公司的承诺在陈龙眼里成了一纸空文，有关政府机构的承诺也让业主们失望。大家开始商议集体去市局上访，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毒”了。
10月17日上午10点半左右，近200名业主代表小区近300户业主去苏州市局向市政府反映情况，大家都戴着雪白的口罩，要求可胜公司还他们“自由呼吸权”。市政府承诺督办可胜公司污染事件。此后，园区管委会重申了对可胜公司的停产决定(10月15日，园区管委会工作人员已逐户敲门传达了这个决定)。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小区再一次出现“毒气”，陈龙致电园区环保局，他的答复是工厂在清理设备，是残留外溢所致。10月22日，小区社工委通知居民，可胜公司准备开始测试其安装的环保设备，将厂区分为4个区域，每个区域测试3天，并保证如果有异味就立即停止测试。
测试开始当天，小区再一次陷入“毒气”之中，陈龙跟业主们当晚去可胜公司检查，发现他们除了安装几台简单的臭氧反应装置和部分过滤设备外，并无其他措施。更让大家绝望的是，工厂里已经开动了四分之一的机器，这叫什么停产?
接下来，“毒气”依旧。业主投诉，园区环保局每次都以正在调试作为答复。其间小区业主不断跟小区社工委、园区环保局交涉，要求可胜公司立即停止生产，停止污染，但均无效果。“‘毒气’何时休?什么时候凤凰城的孩子不用再戴口罩?什么时候大家能自由自在地呼吸新鲜空气?”陈龙茫然地问记者。
丑恶的“变脸”：揭开代工厂另一面
2011年11月6日，记者再次来到凤凰城小区采访，小区依旧有刺激的气味。此后，记者去了小区社工委，工作人员拒绝接受采访。记者又前往可胜公司，保安不让记者进门，说公司不接受任何记者采访，并阻止记者拍照。随后，记者在苏州工业园进行了走访调查，发现投诉可胜公司的社区并非凤凰城一个小区。
凤凰城小区东边、西边及西北角都紧邻一些学校(分校)和中海国际等楼盘，北边有一片宿舍区(在园区工作的工人居住)。一名学生担心地对记者说，晚上自习时，经常能闻到一些怪昧，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心情烦躁，严重影响学习。中海国际楼盘一位王姓业主告诉记者，他们的小区也时常能闻到淡淡的臭味，虽不像凤凰城小区业主闻到的那么强烈，但这种气味长期飘出，肯定影响人体健康。记者计算了一下，在凤凰城小区及其附近，目前有居民约两万人，两年内随着更多楼盘竣工，将会达到近十万人，如果“毒气”不散，将有更多居民受害。
据记者了解，世界大品牌在中国代工厂的污染事件并非只在苏州工业园发生。随后，记者赶往昆山新城的凯达电子(昆山)有限公司(下称“凯达电子”)与鼎鑫电子工厂，这两家企业均被指排放污水和废气。两家公司均实力雄厚，而且同是“苹果”代工厂，与此对应的是，邻村有20多名居民患了癌症。
记者走进“凯达电子”旁的同心村，村里十分荒凉，半天见不到一个人。60多岁的老人朱祖平简陋的家里堆满了药，他对记者说，他和老伴是20多个癌症患者中还活着的两个。他说，自从2000年“凯达电子”建成后，村里就陆续有20多人得了各种癌症，年龄最小的45岁，最大的86岁，当初有100多人居住的村子，现在年轻人都吓得搬走了，留下的25个村民都是60岁以上的。记者看到，不远处的鼎鑫电子工厂也紧挨着村里原来的生活水源――娄下浜和汉浦塘。
记者感到心情异常沉重。近几年来，各种大品牌在中国的代工厂违反中国环保法规的事件不断见诸报端。这些代工厂大多分散在沿海省市，涉及食品、电子、化工、机械制造等诸多行业。
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告诉记者：
首先，从世界发展趋势来看，在产业结构转移的过程中，存在着污染梯度转移问题，发达国家将那些污染重、环境影响恶劣的生产环节转到发展中国家，而发展中国家因为迫切需要发展经济，往往很欢迎。
现在中国的情况就是这样。很多城市都在建工业园区，一些开发中的城市，为了招商引资不惜一切代价，而招商引资关系到当地经济建设和地方财政收入，也是衡量领导个人政绩的硬指标，环境保护被认为是软指标。为了政绩，为了发展，这些领导不敢得罪那些大企业，对他们的污染问题有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次，这些企业在国外执行严格的环保标准，其中一个原因是发达国家环保法制健全，企业战战兢兢，不敢，掉以轻心。但我国环保标准较低，再加上执法不严、监管不到位，工厂为了减少成本，觉得没必要做太大的环保投入，也就得过且过。
面对这一切，我们期待各地政府真正转变观念，将百姓健康置于GDP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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