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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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混杂了硝烟味的空气愈发干涩，像一团挥之不去的云雾缠绕在老太太四周。

老太太很健朗，今年还迎来百年寿辰。全家人脸上添足光彩，恨不得立马召开记者会来宣扬一番。四房子孙最终做出决定：开个豪华盛宴来庆祝一次。消息刚宣布，几个好事之徒便忙着奔走相告，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

老太太家族在我们这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四房子孙各有作为。大房经营家族生意，规模颇为宏大，去年还上了财富排行榜；老二也不甘人后，抓住时机成立了一家网络公司；其余两房资产也颇殷厚。大房大手笔，一下拿出50万，请了最好的家政中心员工将老太太住所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连卫生间的马桶也刷新一番，锃亮锃亮的。仔细算来，老房子已有好几个年头没像样收拾了。

大房差来公关部主任，列了三百来号宾客：重要的政客都榜上有名，联系紧密的客户位居前列，远亲近邻也附带上了。

寿宴这日，宾客如云。四房媳妇慌了阵角，唯恐照顾不周。大房、二房心思缜密，派公司里的左右手前来助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敢说是金碧辉煌，但也够得上富丽堂皇。大厅正中金色的“寿”字金光闪闪，两边排开来一片绿色，长青树忠诚地护卫着“寿”字，固定在“寿”字上方的红色绣球顺势由两旁垂下，喜气自不必说。忽地，一片寂静，宾客齐刷刷地望着大堂内出来的主角：两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步入厅堂，众人敛声屏气。老人今儿特别神采奕奕，头上梳的发髻油光可鉴，爬满皱纹的蜡色脸庞泛着丝丝光彩，通身的亮青色极为惹眼。老人被扶上软榻，颤颤巍巍坐直了身，双手自然地叠在两膝上，褐色龙头檀木拄杖安静地靠在身边，好一派安详！老人满意地对众人微笑示意。

司仪适时调浓了气氛，宾客便又欢声笑语谈开了。

“恭喜，恭喜。”谢了顶的中年男人向大房恭维。

大房礼节性地道谢，又交谈几句，便去了。

老太太叫住了忙着离去的大房，刚想说些话，经过的宾客象征性地向老太太道贺，随之宾客便与大房聊开了。老太太只是干着急：还道贺呢，简直就十足一个扫把星。老太太愤愤不平地转着手指，但也无可奈何。

二房媳妇经过，刚想招呼客人，却又犹豫着折回老太太身边，“妈，您饿不？要不我给您拿杯饮料。”老太太听着舒心，嗫嚅着，想说――。“妈，赵姨娘来了。”二房的儿子高喊着，二媳妇匆忙离去了，老太太又扑了空，愤懑地想：哪里来这么多亲戚，平时都不见踪影，今儿怎么一齐冒出来了？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脸部肌肉有些抽搐。

开宴时分，老太太又乐了。亲人包围着自己，帮着吹灭蜡烛，蜡烛熄灭的瞬间，天空中礼花顿时爆鸣。老太太把脸转向侧面，火光过于刺眼，爆鸣声震耳欲聋。老人一时不适应，有些年月没见过场面了，今儿个来得太突兀了。

清脆的碰击声汇成一曲大合唱。宾客相互干杯，觥筹交错。众人显得异常兴奋，老人也着实开心，宾客专注地对付着菜肴。接着，酒杯又相互碰击，四个儿子左右开弓，频频举杯。四个人脸上都泛起一片红晕。

刚巧，三个媳妇并排走到老人身边，老人顺势叫住了。“妈，怎么了？”小媳妇笑盈盈地答道，手指上的钻戒起码有100克拉。

老太太愣了一下，“怎么，没事就不能找，平日千呼万唤都不来瞧一下老婆子，今天还不陪我？”老太太的脸微微扭曲，三个媳妇站着。

“妈，没事吧？那我们忙去啦。”二媳妇打断了话茬。

“唔，唔，陪我聊会，坐着怪闷的。”老太太殷切地说。

“嗨，我还当什么事呢，妈，你等一下，回头我就陪你说个痛快。”爱开空头支票的大媳妇爽快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溜开了。老太太懵了，对着离去的背影发了片刻呆。

是啊，老了便不中用了，只是一副臭皮囊而已，摆在她们眼前图个碍眼，有心的还会看看你没心的就……想着想着，一滴泪忽地滑下来，流入嘴角，有些苦涩。众人情绪高涨，谁也没留意到老太太。当然坐在角落里，又如何起眼！

整整坐了两个小时，谁也没来瞅一眼，老太太心凉了。哆哆嗦嗦地摸着拄杖，想起身，才意识到周身麻了，干枯的双手来回摩挲着两膝，双腿渐渐有了知觉。老太太使足全身气力，双手紧紧攥着拄杖站起来了。紧接着缓缓移动碎步，一颤一颤往前倾。家里门槛弄得特别低了，可老太太今天被媳妇套上了小棉鞋。老太太死死攥住拄杖，慢慢抬起右脚，就要踏进门内，礼炮却突然响了。老太太重心不稳，“砰”的一声，滚进门内，痛苦的声淹没在门外震耳的礼炮声中。

门外依然庆祝，礼炮肆意响着……

（指导老师 方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