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扬向风中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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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刚师范毕业，在家乡的一所农村中学教书。那时还时兴放麦假，所以一到麦收季节，我就和父母一起在地里忙活。尽管烈日炎炎，我们三人还是干得热火朝天。

母亲和我挥舞着镰刀，卖力地割麦。父亲则推着独轮木车，负责往四五里外的打麦场上运送。天热得像是蒸笼，我们就这样不停地干着。几天过后，每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可以看得出每个人的劳动节奏明显地慢了下来。

母亲和我还好说，累了就在地头坐下来，歇一会，父亲呢，只是一个劲地送了再来，机械地重复着。母亲说，悠着点干，还得好多天呢。你现在累坏了，以后的活计怎么办？！父亲并不听从母亲的劝说，木车上每次都装得满满的。

父亲一脸倔犟，脸上分明是不服气的表情。

父亲的独轮车刚推出地里，前面就是一个长长的上坡路。我在车头套上一根绳子，在前面吃力地拉着车，父亲则在后面用力地推。

每次我在拉绳时，回头看到夹在两个高高的麦垛中间的父亲热汗淋漓的黧黑的面孔，心里总是充满着难言的酸涩。像这样干活，的确是太原始了。因为那时，已经开始有农户用牛拉着地排车运送了，还有更先进的，已经开地始使用手扶拖拉机了。

当父亲的独轮车终于越过一段坡道，向下一段稍显平坦的路段迈进时，我便抽回绳子，重新向麦地走去。我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去看推着独轮车的父亲。父亲卖力地推着车，竭力把身体弓成一只虾的形状。

就这样一直干到午后。当最后一车麦子终于装好，父亲推着独轮车开始爬坡时，许是麦捆捆得不太结实，一侧的麦垛瞬间坍塌，麦子一下子倾泻到路旁的沟里。由于失去了平衡，车子失去了控制，也倾翻在路旁。

望着洒落一地的麦子，父亲莫名地火了起来。他气冲冲地撕扯着车上的麦子，一把一把地把它们扬向空中……附近地里好多干活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往这边看。我心中一时也升起了火焰，19岁的我，第一次对着父亲发起了脾气。我怒视着父亲说，你不干就算了。父亲看着我，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低下头开始捡拾麦子，一捆一捆，一根一根……母亲也在捡。过了一会，当我抬起头时，看见父亲也在一旁默默地捡拾麦子。父亲的样子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在难堪的沉默中，一家人重新装好车子。父亲责无旁贷地重新推起独轮车，我在前面拉着车，母亲挎着水壶拿着镰刀等工具跟随着。一家人重新团结在一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多年以后，当我亦为人父时，我开始理解父亲的苦衷。父亲做牛做马，挣一家六口的吃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定会有内心苦闷的时候，定会有身心俱疲、劳顿不堪的时候。这些时候，父亲该向谁诉说？！谁又能替代父亲的角色？！谁又能担当得起那么多的责任那么重的苦难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了父亲。尽管父亲有着不完美的时时暴怒的个性，但我恨不起父亲，心里有的只是无限的宽容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