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记忆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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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自从27岁生日之后,她就感觉灵魂从身体里飘走了。

寻找失去的灵魂,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胆战心惊

孩子使劲地哭泣,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玩具火车的轨道将孩子的脚缠在一起,孩子越想挣脱,越缠得紧。

孩子的母亲肖月儿坐在旁边,坐在那堆玩具里,却无动于衷。

婆婆听到哭声,赶紧叫肖月儿,肖月儿依旧神游物外,没有理睬。婆婆解决完孙子的困扰,使劲扯扯肖月儿,肖月儿抬起恍惚的眼神,幽幽地说,好冷,好大的风。

婆婆看窗外,阳光灿烂。而窗帘却无端地卷了角儿,好像真的有风从远方吹来。婆婆打了个寒战。

儿子出差回来,吃完晚饭就回了房间。婆婆特意把小孙子抱到自己房里,给儿子和媳妇腾出空间。夜里,小孙子要喝牛奶,婆婆起来给孙子冲奶,隐隐看见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婆婆揉揉眼睛,撩开窗帘,让自己的视线更清晰些。确实,那里站着一个人。

婆婆以为是小偷,屏住呼吸,抄起门后的一把扫帚,准备用力挥扫过去。这时,阳台上的人突然转过身,银白的月光投射过来,正好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婆婆眼尖,看准这个人不是小偷,而是自己的儿媳。

婆婆问,月儿,你怎么不睡觉,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月儿并不答话,眼神也不看婆婆,只轻轻地叹口气说,好累……

婆婆说,累就回房睡啊。

肖月儿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里怎么都看不见人……

……婆婆心惊。

失魂落魄

朱丹心见过老公带老婆,女友带男友,妈妈带儿子,老师带学生来看心理医生的,婆婆带儿媳来看病,还是头一次。

婆婆慈眉善目,一看就是那种干净、体面、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儿媳低眉顺眼,也是温顺而羞涩的。

婆婆介绍儿媳的病情:这媳妇,自从生了孩子以后,性格就变了,变得神经叨叨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儿媳扑哧笑了,妈,哪有?好像婆婆是有意夸大了自己的病情。

婆婆一撇嘴,说,还哪有,经常叫你听不见,半夜三更一个人站到阳台上装鬼吓人,跟你说话,也是对不上腔。当地人称“对不上腔”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儿媳脸红了,又笑了,像一个小孩子在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拿个正着。

总之,你这个人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像丢了魂似的。婆婆很严肃地下了结论。

朱丹心在旁边细心地观察,当婆婆说到“丢了魂似的”,儿媳不做声了,也不笑了,表情严肃起来。

儿媳沉默良久,肯定地说,婆婆说得对,我把自己的魂弄丢了。我总是感觉自己没有活在这个现实生活中,总是梦到自己在旷野中飘荡,飘啊飘的,走不到头。有时候好像是梦,有时候又不是梦,婆婆说我经常在发呆,发呆的时候我就做这样的梦。

肖月儿陈述完自己的病情,瞪着忧伤而恐惧的眼睛,问:我真的把魂弄丢了吗?

朱丹心说了句很宽心的话: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旷野的风

肖月儿说,她经常感到自己孤单单一个人在旷野上游荡。

肖月儿原本是个很有活力的女性,22岁大学毕业,在一家动漫设计公司当设计师。25岁结婚,26岁生孩子,之后就一直没有上班。肖月儿打算在过完27岁生日之后就回原单位上班,可这生日一过,情况就变了。

肖月儿突然告诉老公,自己不想上班了,想在家多带带孩子。

本来她老公也不指望老婆挣这点辛苦工资,就乐得让她在家做全职太太,带好孩子,也是给家里做了大贡献。

可是事情不是想的那样简单。肖月儿在家,实际上什么也不想做。每天哄孩子睡觉之后,她就发呆;孩子醒了也不知道,孩子哭了也不理。婆婆看不下去,主动搬过来给儿媳搭把手,现在可好,所有的家务事都让婆婆一人担了。

如果婆婆稍微见外一点,足以给儿媳定个“懒惰”的罪名,可婆婆是个通情达理、有知识有教养的婆婆。婆婆猜测,儿媳莫非患了什么心理疾病?比如产后抑郁症什么的。

在朱丹心看来,肖月儿确实有抑郁症的倾向:情绪低迷,做事没有精神。唯一不同的是:抑郁症人一般会对生活失去兴趣,并伴随着自杀倾向。

肖月儿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死,她困扰的只是,为什么常常感觉到孤单单一个人在旷野上游荡?为什么自己生活在繁华的闹事,却有如此特别的感受?这感受让她感到恐慌、感到迷茫。

是不是真的像婆婆说的,她把魂儿弄丢了?

肖月儿是在27岁生日过完之后,开始有这种感受的。那么,27岁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让肖月儿失魂落魄了?

肖月儿27岁生日那天是这样度过的:

上午:带孩子,无异常。

中午:午睡,无异常。

下午:午睡醒来,看电视,无异常。

晚上:老公回家,带肖月儿出去过二人世界。两人吃了油焖大虾,吃完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是《十全九美》,一个纯属搞笑的片子。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吃过的食物,看过的电影,都不会给肖月儿的大脑和情绪造成重大的刺激。

为什么肖月儿会产生旷野游魂的幻觉呢?

家族大树

幻觉,是精神分裂症(俗称“精神病”)的一种常见症状,难道,肖月儿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带着这样一个困惑,朱丹心慎重地跟肖月儿进行了第二次谈话。

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了解肖月儿的家族疾病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爷爷的爸爸,爷爷的妈妈;奶奶的爸爸,奶奶的妈妈;外公的爸爸,外公的妈妈……

肖月儿从来没有如此详细地了解自己的家族和家族亲人的健康状况。当这些记忆中的亲人名字一个个陈列在肖月儿的眼前时,她看到了一个庞大的系统,犹如一棵参天大树,共同托起了肖月儿这个小小的生命。

肖月儿看着这一个个的名字,分别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舅舅、叔叔、伯伯打电话。当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时,肖月儿如释重负,她骄傲地对朱丹心说,我所有的亲人里,没有一个患有或曾经患过精神病!

也就是说,肖月儿不会有精神病的家族遗传史。

那么,肖月儿身上表现出的精神病的幻觉症状是从哪里来的?

母亲怀孕期胎儿大脑发育不全、大脑外伤、精神刺激……当这一个个有可能导致精神病的因素被排除后,朱丹心也困惑了。

到底该从何方去寻找肖月儿那失落的灵魂?

今晚出发

第二天中午,朱丹心邀请肖月儿一起吃饭。朱丹心说,要给肖月儿介绍一个朋友。肖月儿很纳闷,她知道,心理医生是有自己的职业准则的,在业余时间绝不与“病人”有私人交往。这个朱丹心,有什么目的?

肖月儿到了约定的咖啡馆,一眼就看到朱丹心身边坐着一个温和而亲切的姑娘,大约比肖月儿小几岁。朱丹心介绍,她叫宋琴,是朱丹心心理门诊的见习医生,也是朱丹心的助理之一。

三个人一起吃饭。肖月儿很快发现,这个宋琴性格很好,不急不躁,说话慢条斯理,笑的时候带给人一种温暖。

饭后,朱丹心悄悄对肖月儿说,在我的助手中,我感觉宋琴最能够和你合得来。接下来,我要和你一起出去寻找你失落的魂,需要有个助手帮忙,你能接受她吗?

肖月儿现在一心想着能够把魂找回来就好,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好,我们今晚出发。朱丹心的语气坚决。

嗯,我吃完晚饭就出门,你等我。肖月儿也坚决地说。

孤魂野鬼

车开了两个小时,来到一个湖边。大片的湖水在夜空下闪着银光。湖畔是一大片芦苇,紧挨着芦苇的,是一片没鞋的草甸。湿润的风从湖上刮来,发出嘶嘶的叫声。芦苇层层起舞,时而发出沉闷的回响。草地上,飞舞着萤火虫,一明一灭,煞是好看。而草丛里,蚊虫啾啾,诉说着甜蜜的情事。

肖月儿赞叹,好美!

这就是旷野。朱丹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

嗯,旷野,有风的旷野,好冷,看不见人。肖月儿轻声说道。

朱丹心在草地上铺下一张大大的毛毯,他,宋琴和肖月儿,都坐了上去。肖月儿明白朱丹心为什么会带宋琴来这里了,黑漆漆的旷野,身边除了一个大男人,还有宋琴的陪伴,让她感到分外的安心。

肖月儿躺在了毛毯上,宋琴倒也想得周到,很快给肖月儿的头下塞进了一个舒适的枕头。肖月儿双手合在一起,不自觉地摆成了一个安详的姿势。朱丹心在她的左边坐着,宋琴在她的右边坐着,一切显得如此宁静。

不一会儿,肖月儿感觉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她的整个身体都卷进了一种奇妙的幻境中。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身体轻轻地飘了起来,她甚至可以看到夜光中自己躺在毛毯上的身体,还有旁边坐着的朱丹心和宋琴。她想张口,却说不出来,只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深谷。那是朱丹心的声音,他说,想飞多远就飞多远吧,飞累了,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在这等着你。

很快,声音飘远了。风声大了起来,吹拂着她的衣袂,她的头发,她的皮肤。风本来是微凉的,现在变得更凉。

肖月儿的身体继续飘着,像风一样,掠过草地,掠过芦苇,前行。仿佛是噩梦,又仿佛近在眼前。肖月儿看到了一个身着战袍的士兵,伫立在旷野中。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肖月儿却感到十分熟悉,在哪里见过他呢?

不知怎的,那士兵的眼神吸引着肖月儿。肖月儿飘上前去。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士兵听到声音,将眼神望向肖月儿,没有答话。

你怎么穿成这样?肖月儿看着他奇怪的打扮,思忖着他应该是什么朝代的。

肖月儿笑了,说,你该不是在拍戏吧?

士兵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肖月儿对士兵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好奇感。她坚持不懈地问,你究竟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士兵终于说话了,我被敌人打散了,我找不到我们的队伍了,我只记得刚才一声炮响,我就到了这里了。

什么炮响?你要找队伍?谁的队伍?你不是在拍戏?

什么拍戏?我不懂你的话。士兵显然着急起来。

敌人的大炮射过来了,我和几个炮手就都飞了起来。士兵沮丧地说。

肖月儿大骇,眼前的士兵,莫非已经是鬼魂?被炮打死了的鬼?

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大清的炮手。士兵认真地说。

肖月儿吓得赶紧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太可怕了,居然在这旷野中遇到一个孤魂野鬼。她感觉那士兵还没有走,于是大着胆子慢慢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去看那士兵,不料那士兵也正靠近肖月儿,用那双含义深刻的眼神看着肖月儿。

肖月儿大叫一声,从梦幻中苏醒过来。

细胞记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宋琴绝想不到,催眠会进入这样一种境界。

是的,就在这黑漆漆的旷野之中,朱丹心给肖月儿做了一次催眠治疗。他的目的是想让肖月儿走进自己的潜意识,看看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朱丹心猜测,也许肖月儿遭遇过什么刺激,会在27岁生日那天开始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有些事情当事人不愿意记忆,就常常隐藏在潜意识深处。催眠,就是帮助当事人找到已经遗忘的记忆。

连朱丹心也没有想到,这次催眠让肖月儿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她看到的那个士兵,究竟是什么人呢?

风,依然轻轻地吹拂,旷野还是漆黑一片。刚才肖月儿大叫一声,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紧紧抓住了宋琴的手。

好冷!好冷!肖月儿浑身颤抖。

好害怕呀!肖月儿的牙齿格格作响。

朱丹心从毛毯上站起来,宋琴挽着肖月儿起身,快速地返回到车里。

车里的暖气开了,车子飞快地驶离旷野,向市区开去。

很快,市区的灯光映入了眼帘,温暖,热闹,肖月儿感觉像还阳一样,浑身开始放松下来。车子开进了心理门诊,三个人走进了朱丹心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着柔和的橘色的灯,一把舒适的沙发椅,圈住了肖月儿的身体。

肖月儿说,我觉得那个士兵很像我自己,那眼睛,那张脸,就像我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除了他是个男的……

你想说,他和你很像?朱丹心问。

不,我是想说,他就像是我自己。他被敌人打死了,他变成了灵魂,在旷野中飘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彷徨和无助,他在寻找自己,就像我现在一样。他找不到自己了……肖月儿哭了起来。

肖月儿说,他是个清朝的炮兵,他死了,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朱丹心轻声问,他有多大?

肖月儿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概26、7岁吧。

对,27岁,一个27岁的兵,倒在了战场上。于是,他的灵魂就开始在旷野中飘荡。而肖月儿也是在27岁那年开始找不到自己的,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也许,那个炮兵,就是我的前世吧。肖月儿苦笑道。

坐在一旁的宋琴,嘴巴张成了O型。

谁会相信前世的说法呢?朱丹心和宋琴都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心灵世界充满了悬疑,真的有很多难解之谜。

朱丹心知道,在国内已经有很多心理医生开始研究和使用“前世疗法”,让病人在催眠中进入前世,了解自己的前世,从而解开发生在今生的一些谜团。有个个案是这样的:有个女孩天生对护腰着迷,于是买了很多腰带,天天绑在身上,哪怕是大热天也不例外。女孩说,如果哪天没系腰带,她就感觉腰部空空的,没有安全感。治疗师通过前世催眠疗法,帮助她看到了前世的景象:原来,她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中国兵,在一场战役中被炮弹炸成了两截。所以,今生她才会感觉到腰部是空的,麻木的,没有知觉的。腰带,让她重新找回了断裂的腰部。

在一本台湾出版的《细胞记忆》的书里,对“前世今生”有一个相对科学的描述:一个人死了,肉体灭亡了,但细胞的记忆还在,随着灵魂散落到空中,并进入另一个肉体。于是,在今生的一个肉体身上,就有了关于前世的细胞记忆。

朱丹心还想进一步探索在肖月儿身上发生的奇异的现象,不料,肖月儿已经恢复了健康,重新活力四射了。原来,她欣然接受了“前世今生”的说法。她告诉家人:既然前世是个可怜的士兵,今生就要好好地活着,把失去的年华补回来。